19 11 月 2024, 周二

柳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撞见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干那肮脏的事,而且是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上。她恶心极了,她伤心欲绝,在这个孤独的县城里,她无所依靠,无处诉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在一个深夜,月光如水,风凄厉地拍打着窗户。柳莺呆呆地坐在窗前,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握着一幅水彩画,画上是麦苗青青的田野风光,那是她从山村嫁到县城时,她心爱的王平哥给她画了送给她的。她沉思着,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见她朩头似的坐在那不理睬他,便气乎乎随手抢过她手里的水彩画,狠命撕烂,扔进了垃圾桶,对她骂骂咧咧起来:“臭婊子,不要脸,还在想你的小情人。”

“装什么清高,你自己爱慕虚荣,抛弃穷小子,要来过城里人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发疯似的哭着喊:“你才不要脸呢,我的画还给我。”

他踩了一脚垃圾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气你,折磨你,让她尝尝这个滋味。”说完伸出手对她响亮地扇了一耳光。

柳莺脸上火辣辣的,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大声叫喊:“你打我,你这个恶魔,我恨你,你去死啊。”说完,捂着脸,闷头顶向了男人的肚子向前一推。

男人一个趔趄,往后一倒,后脑勺撞在了茶几角上,顿时鲜血直流:“你…”男人手指着她,仰倒在了地上。

她吓傻了,瑟缩在角落,全身发抖,不知该怎么办。半晌才醒悟过来,拨打了120,可是等到医护人员来的时候,地上的血已凝固,男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面对这血腥场面,这是没有料到的,她摇着头挥着手:“不,我不是故意的…”然而警方还是介入了,她也投案自首了:“是我杀了他。”警方判定她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没想到最终等待她的是二年的牢狱生涯。

天啊,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或许这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柳莺象泄了气的皮球。自己的人生怎么会走到这条绝路上了?其实,真正能击垮你的,往往不是那些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而是压在你心底,那些看似不值一提,日积月累的心事。人生没有后悔药,选择的结果只能自己承受。

柳莺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山村,父亲是村主任,她长得聪明漂亮,二条麻花辫挂在胸前,而且还是家里家外一把手。

三年前,村里小学校来了一位代课老师叫王平,他斯斯文文一表人才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梦想夭折,经一位老师介绍,他来到了这所山村小学校任代课教师。

这所山村小学两排砖瓦房,形体扭曲,满面风尘,没有围墙,师生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余,附近的村民包括鸡鸭鹅犬,可以在操场上随意走动,春夏时节甚至有人扛着鞭子在校园里放猪撵羊。

来到这所学校,任代课教师,这份职业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安慰,虽说身在学校,但学校和村庄混在一起,村民和家禽牲畜穿梭其间,这对曾一度渴望走出乡村的王平来说,简直是一种嘲笑和捉弄,而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更让他难以启齿。家里的三间土坯房,竖立在岁月的风里,如一个丑陋的乞丐,随时有坍塌的可能。母亲眼眶深深凹下去,父亲脸上皱纹交错,腰弯成一张弓,他们多么希望儿子能有所成就,至少把房子翻一翻。可照这样下去,家里那几间旧房,怕也只能等着寿终正寝了,自己也很难娶到女人了,所以很失落。

有一天清晨,柳莺路过小学,正好王平在领着学生们上早读课,他读得很认真,柳莺不自觉地把脸贴近窗玻璃往里看,一双眼睛温情地注视着教室里的读书人。这时正好王平抬眼也看见了她,第一次与如此热烈的异性的目光相逢,王平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忙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角。窗外的她见了不禁笑了起来。他用更标准的语调继续领着学生诵读,沉浸在陶醉的气氛里。此刻,她感觉王平的声音好美,带着几分动人的男人的磁性,这不仅是一种示范,简直还有表演的成分。她讪笑着默默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上晨读课,王平心中隐隐有份期待,他早早在教室里等着学生,朗读得更标准了,他想让自己的声音不能有任何失误。却再也没见过那张脸出现,心中莫名有点失落。

岁月一天天捱过去,冬天不知是几时走的,站在教室里,可以看到窗外的池塘里冒出了尖尖的露芽,土坡上浮起一层青绿。他知道,春天来了。自然课上,王平把课堂移到了田野里,这是教学上的一次探索,他领着班里的学生们走在麦田里的田埂上,教学生认识这是春天的植物,记住它们的名字和类属。他对学生们说,我把课堂搬到大自然中,既能接触大自然家族中的成员,又能领略明媚的春光,这叫一举两得。

大家在田间地头笑闹着。“哟,来田野春游啊?王老师。”听到身后传来柔软的声音。他转过脸,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挎着竹篮,站在田梗上,姑娘笑得十分极致,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从后脑勺绕过来,捂在胸前隆起的部位。

咿?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们在上自然课呢。”他的声音像是被吓着了,哆嗦着。面前站着陌生女子,身边围着叽叽喳喳的学生,身后是辽阔的麦田。这是春天设置的一个场景,一种让人心动的气息弥漫其间。陷入矜持的他显得不知所措。他想说点什么,身边的学生吵闹着,他不知如何表达,他就像撵鸡一样,把学生们撵到田梗上去观察植物。

学生散去了,他才问:“你怎么晓得我姓王?”

“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呢?”姑娘捂着嘴,狡黠地笑了。

“可以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吗?”他问。

“俺叫柳莺。”她低着头把辫子挽在手里,“王老师,你读书的声音真好听。”柳莺放下篮子,两手抱膝坐在田梗上。

王平这才猛然想起那个挨着窗户听他读民歌的女子,就是柳莺,当他打算把最美的声音献给这位陌生的听众时,窗外已不见那身影了,曾使他一度苦恼和惆怅。现在,在这让人想歌唱的时节,能与她不期而遇,真是太开心了,他冥冥还预感到,在这碧波荡漾的春天,将会有一种意外收获等待着他。

他说:“有次是你在窗外听,我领着学生在读诗。”

“你也看到了啊?”她娇笑。

“是的。”他开玩笑地说:“你喜欢听我读书,可以到教室里来听,就当是我的学生好了。”

柳莺撅着嘴说:“去,哪有那么大的学生?还不让人笑死哈。”

王平扬脸看着深远的天空,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心里升腾。他的心像生了翅膀,直入天空里去。

领着学生回学校的时候,柳莺已经挖了一篮子荠菜。

她说:“刚开春的荠菜嫩,包饺子最好吃。”

他说:“好吃是好吃,可我家没人弄。”

柳莺听后说:“要不晚上我给你送来,我家离学校不远,你在学校等我。”

他忙说:“不用,不麻烦你了。老师们看到了不好。”

柳莺说:“怎么,老师看到了还能吃了我?”

傍晚,夕阳映红了天边,师生们走得差不多了,王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文。

“报告。”柳莺倚着门边,捂着嘴笑得不行。

他也笑了,招手说:“你又不是学生,进办公室哪用报告?”

柳莺把手里提着的用围巾包裹的东西放下,解开围巾,是一个铁皮饭盒:“刚出锅,赶紧趁热吃。”

王平拿手试了一下,热乎乎的。打开饭盒,看到里面挤着一群玲珑饱满的荠菜饺子,一股清香扑上来,禁不住舌尖生津。一种吞食的冲动不可遏制。正要下手,柳莺把他的手扒拉过去,说:“这有筷子,老师哪能下手抓。”他尴尬地笑了笑。当着柳莺的面,他尽量表现出文雅的吃法,他用细嚼慢咽来挽留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他的心一同参与这顿在他看来,与春天融为一体的女子带给他的美食,非常满足。

自从与柳莺来往后,王平发现乡村是美好的,是朴实无华的,天空辽阔纯净,云彩一尘不染,河水清澈可鉴。这种发现,消解了乡村的贫穷带给他的忧愁,稀释了梦想的夭折带给他的疼痛。这是柳莺,一个他未曾想到和他的生命产生交集的乡村女子,对他精神世界的重构影响。他从柳莺的外表、举止和声音里,感受到了一种足以让他振作的,蓬勃的力量。柳莺也感觉生活有了奔头。

人间四月芳菲,桃花开得如醉如痴的时候,麦苗也风姿绰约了,多情的风激动得不能自持。田梗上蚕豆花儿开了,淡紫色的花瓣微微翘起,花瓣下尚未打开的花苞,黑白相间,像一只只紫蝴蝶。

王平和柳莺一起走在田梗上,蚕豆花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裤脚。柳莺停下弯下腰,鼻子伸到一朵蚕豆花上,鼻翼猛地一收,嘴角微启,一副陶醉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

“香不香?”他附身问。“香是香,哪比得上桃花。”柳莺噘着嘴。“蚕豆花开得低调,哪有桃花那么张扬,他们是大自然的女儿,姿色和气质各有不同。蚕豆花是乡村女子,性格内向朴实安静,桃花是城里女子浓妆艳抹,喜欢招摇。”王平说。

柳莺看了他一眼,说:“就你会说,到底是教书的。”

他说:“你就和蚕豆花一样。走在田梗上,天上的鸟,还以为是一朵蚕豆花呢。”

柳莺听着,脸上飞起一朵红云,故意朝他脸上吐口气:“就你瞎说。”说着扭头跑回了家。

披着晚霞,王平心情愉悦,回到家,母亲说饭在锅里,让他自己热了吃。他说吃过了,母亲问在哪儿吃的?和女孩子交往的事,不便和母亲说,在母亲一再追问下,她说在学校里吃了一盒荠菜饺子,母亲觉得可疑,说学校又不是饭店,哪来饺子?王平见瞒不住了,这就跟母亲说了实话,母亲自然很开心。

周末应他的邀请,柳莺第一次走进了王平家三间土坯房。王平的母亲端了一瓢花生,乐呵呵地说:“姑娘,吃吧,自家种的。俺这家穷啊,让人笑话了。话又说回来,穷瞒不得,包干到户这几年,日子还比以往好多了。“柳莺说:“阿姨,你说远了,农村家家日子都差不多。”“你是村主任的女儿吧?”“是的。”王平对母亲说:“赶紧做饭吧。”

王平的母亲和好面,横下擀面杖擀面。柳莺说:“阿姨,让俺我来擀吧。”说完便系上围巾,弯腰垂首,双手均匀用力,擀面杖在面团上来回游走,转眼间面团成了一张锅盖大小的面皮。柳莺把面皮折叠成长方条,右手持刀,左手按面,菜刀频频切割,手背徐徐后退。一会切完面,双手紧紧一提,韭菜叶宽的面条就出来了,每根面条宽度均匀,毫无差异。王平看呆了,哪里是在看柳莺擀面?分明是在欣赏魔术师一场不俗的表演。柳莺擀面、切面的姿势,简直是乡村无与伦比的美丽,整套动作那么麻利优雅,这个情景这多年纵使漂泊远方,王平也一直未曾忘却。

送走了柳莺,有邻居上门对王平的母亲说,哟,这是位好姑娘,烧了高香了。母亲谦虚地说:“还在镜子里照着呢,俺这穷家破院的,谁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呢?”

果然,柳莺和父母说了这事后,柳莺的父亲村主任让村干部捎来话:死了那条心吧,想娶柳莺,现在除非盖起两层楼。

后来很少见到柳莺了,王平不能忘掉柳莺,在昏黄的灯光下,通宵达旦,为柳莺画了几张古代仕女图。还画了一幅水彩画,画上是一块碧绿的麦苗,麦苗间盛开着蚕豆花,如振翅欲飞的蝴蝶。麦田边一条弯曲的小河,河边长着垂柳,垂柳那边是依稀的村庄。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他们相约在田野上见了最后一面。

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学校边那块麦田还在,在月色之下,麦苗照着神秘的面纱。柳莺走在前头,王平跟在后头。王平感觉有些晕眩。夕阳笼罩下的暮色,总带着一种诗意,让人在留恋感叹中唏嘘不已。

柳莺停下说:“在这坐一会儿吧。”

他们坐在田埂上,柳莺咬着辫子,泣不成声地和他道别。她说可恨的县城的姑妈答应他父亲,一定让她嫁到县城去,已经找好人家了。那男人是一个化肥厂的干部,很有钱。

王平无奈地说:“只怪我们家太穷了,你父亲也是为你好。”

“好什么好,把我害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临走,王平把那幅水彩画送给了柳莺作个记念,彼此珍重吧。

柳莺不久还是嫁到了县城,但她一直把这幅画带在了身边。

王平尽管知道如今柳莺已嫁到了另一座城市里了。当他意识到一切往事都成为了命运策划的一场骗局,又对代课这一职业的热情连同对那片土地的眷恋随之退却。他也默默地背上行嚢,逃离了乡村,离开这个伤心又美好的地方,去到了远方。

柳莺也忘不了王平,常常站在窗前发呆,手里握着那幅水彩画。

男人知道后一直对她谩骂,不久在外面找了个小老婆。甚至还带回家,眼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男人不能容忍她在心里爱着别的男人,她也无法容忍男人带着别的女人在她面前干那肮脏的事,来刺伤她的自尊心,更不能容忍男人的挙打脚踢。

柳莺常想,我真是大错特错了,选错了人,嫁错了郎。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心里面常有一个人,你想见,却又见不到。你想爱,却又不敢爱。你想忘,却又不舍忘。

如果一定要问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只恨当年不够坚持,不够勇敢,最终选错人。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步错,步步错。嫁对人,会成就你,嫁错人,只会埋葬你。

曾经畅想的美好未来都没有了,如今只能抬头望着高高的牢房的小窗上透射的那一抹余辉反省自己。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男人也许也忍无可忍,气愤到失去理智了。而柳莺也不是故意要下此毒手。如今到两败俱伤这个结局,我能怪谁呢?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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