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最好的你,但深深的自卑情结却让我作茧自缚。一场匪夷所思的玩笑,让我失去了你,渐行渐远,相忘于茫茫人海…
踏着柔软的地毯,我穿过长长的走道,踏进宽敞的会议厅,只见台上帷幕重重,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温馨而不失庄重。
主持人款款上前,提醒大家论坛将在十五分钟之后开始,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顿下来。代表公司来景城参加行业发展论坛,是一件严肃而郑重的事情。我翻看着会议议程和参会人员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引入眼帘:安雪!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我扫视着会场,搜寻记忆中那张那一抹温婉而灵动的影子。终于,在距离我十排之外的右前方区域,我看到了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背影,细肩如柳,露着修长而雪白的脖颈,像极了安雪。真的是她,和七年前一样,安静而美丽。
七年前,我在武城上大学,校园坐落在滨湖的缓坡上,水滩边的绿地之畔是一个休闲创意街区。每到夜幕降临,来此消遣的游人络绎不绝,有学生,也有附近的居民,还有外地的观光客。
闪烁的灯光,精致的小店,花叶扶苏的绿篱,袅袅拂堤的烟柳,从江面吹来的习习晚风,将后滩烘托成一个浪漫的伊甸园。
那时候,我也常去后滩,不过我不是去享受浪漫的,我是去制造浪漫的,并以此挣取微薄的生活费。我在半岛的小广场边支起话筒,在租来的音响上贴起了二维码和“扫码点歌”的字样。父亲下岗,母亲病重,骨感的现实让我不得不将兴趣爱好变成课余谋生的手段。
我的顾客大都是校园情侣,他们会在表白的时候或者恋人生日、纪念日、节日的时候,点一些缱绻的情歌。但唯独一个顾客除外——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她每晚独自前来,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听我唱歌,就像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当其他点歌的顾客慢慢散去,她总会上前来,点一首快乐的民谣。
我总忍不住看她温柔的梨涡和秋波荡漾的眸子,心照不宣的微笑和对视常常让我的心怦怦直跳。但我从来不敢向她表露心迹。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们之间的窗纸终于被捅破了。
那天,我犯了喉炎,声音沙哑了些,但那天正好是平安夜,点歌的人肯定不少,如果我不出摊,就会错过一个难得的挣钱机会。于是,我还是硬着头皮出摊了。
沙哑的声音唱情歌,似乎有着独特的魅力,听众的反应也还不错。那个猫一样的女孩却面露不安的情绪一直皱着眉。当我唱完第三首歌,喉咙的不适感加剧了不少,我坐下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等待下一单点歌的顾客。
这时,那女孩竟然匆匆走了上来。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像天籁一般悦耳。她轻轻说:“学长,喉咙不舒服,就别唱了。”
我愣了一秒钟,随即答道:“谢谢这位同学关心,不过,这是生计......”
她笑了笑,说:“我买断你今晚所有的单。”
真是个有趣的女孩。我点点头:“好啊,你想听什么歌?”
她俏皮地眨巴眼,说:“不听歌,要你陪我看星星。”
那一刻,在围观人群的起哄声中,我缓缓放下吉他。她见状,开心地伸出手:“学长好,我叫雪灵,比你低一届。”
我握住她的手,点头致意:“雪灵师妹你好,我是......”
“你是黎程,中文系二班的大才子。”雪灵打断了我的话,“我每天听你的歌,三个月了,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呢?”她说完,羞涩地低下了头,两团云霞在她的脸颊上浮动。
我感到脸上和耳根都热热的,原本只是一场礼貌的握手,现在却谁也不愿意松开。
那一晚,我们牵着手,在后滩的柳堤上走了好久好久,直到月亮爬上树梢,又落进了对岸的山涧,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后来,我和雪灵跌入了甜蜜的爱河。和她在一起,我感觉每一天都充满了欣喜和力量,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街头歌手。每一次,当我在月光下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我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们真的可以白头偕老。
但是,毫无意外,波澜总会来临,击碎美好的梦幻,逼我面对现实。
那夜,收了歌摊之后,我和雪灵在江堤上走着,走得累了,我们在大青石边坐下。晚风撩动柔软的柳条,从我们身上拂过。雪灵倚着我的肩,我握着她的手,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哎呀!雪灵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弯腰往地上寻找着什么。原来是刚刚柳枝拂过,将她的耳钉扫掉了。我们打开手机的电筒,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了那对耳钉,但是其中一颗耳钉的珠子被碰掉了。
雪灵一脸惋惜地瞅着那残缺的耳钉和掉落的珠子,我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我帮你修,保证完好如初。”
她点点头,向上扬起的嘴角宛若一弯新月。
我把耳钉和珠子带回宿舍,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修理。室友阿志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哟,程哥,恋爱了啊,捣鼓起女孩子玩意儿了啊!”
我笑而不语,心中却乐开了花。
阿志又瞅了瞅我手中的耳钉,啧啧道:“程哥,你攀上富二代了啊!”
“你胡说什么呀?就一个普通女孩,不过挺漂亮的,性格也很好,比咱们低一届。”我解释道。
“这耳钉是诗奈尔的今年早春的限量款,哪里是普通家庭能买得起的啊?你还说你女朋友不是富二代?”
我对奢侈品一无所知,但阿志的姐姐是网店主播,他对这些品牌多少有点了解。于是,我半信半疑地上网一查。屏幕上弹出的图片,和我手中的耳钉一模一样,那价格竟然超过了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加生活费。
羞耻和自卑感如一股火苗,在心中熊熊燃烧。雪灵与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为她即将到来的生日挑选的礼物,还静静地躺在购物车里,我攒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准备买下那礼物给她一个惊喜,但是与她平时消费的水平相比,我的礼物恐怕只会遭她嫌弃吧。
我的脊背冒着冷汗,死死地捏紧那颗耳钉,细针扎进手指,涌出了鲜血,我竟然也没有察觉......
第二天,我把修好的耳钉装进一个小盒子里,托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交给雪灵。其实,盒子里压着一张纸条,我在上面潦草地写着毫无理由的分手。
我拉黑了雪灵所有的联系方式,也不再去后滩唱歌,而是去离学校五公里之外的地方找了一个餐馆打零工。
我曾在宿舍楼下遇到她在那里傻傻地等我,也曾收到过她托同学捎来的信,看到过她坐在我从前唱歌的那个广场上发呆。很多次,我都曾心软,想去找她和好。但是那可怜的自卑情结却让我作茧自缚,我困在茧里,雪灵在茧外徘徊,而我却没有勇气和力量破茧而出。
毕业后,我去了远方的城市工作。这些年,我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努力,做方案、跑客户、加班、出差,我都是最积极的。七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让父母过上了好日子。
那一层自卑的茧似乎也渐渐融化,我已经变得从容而自信。去年,我已经勇敢地向心仪的女孩求婚了,她有着像雪灵一样温婉的梨涡和眼眸。
不曾想,这次代表公司来景城参加论坛,竟然能再次遇到雪灵。
“黎程!真的是你!”我的遐思被一声银铃般的呼唤打断了。抬头看时,雪灵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刚刚在参会名单上看到了你,我就一直在会场找你呢。”
我留意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既然如今我与她各自有主,那这便不过是单纯的故友重逢罢了。于是,我也落落大方地打着招呼:“雪灵,好久不见。”
这时,主持人宣布论坛即将开始,提醒参会人员落座。
雪灵说:“黎程学长,会后我们一起吃饭啊,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餐馆。”说完她便急忙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少的过往只当是一段故事,我与她或许都已经释怀了。只不过我还欠她一个解释,一个分手的理由。
我心里有些忐忑,整场会议我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会。雪灵带我来到餐馆,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滨海大道上亮起了辉煌的灯火,与璀璨的星空相互映照着,从水面吹过来的风温柔得像爱人的抚摸,像极了当年后滩的夜晚。
餐厅里,暖黄色的灯光下,雪灵翻看着菜单,她脱口而出点了当年我们爱吃的菜式。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
我们从容地聊着天,刚开始只是寒暄,关于工作的近况,关于我们行业的发展热点。我甚至有一丝错觉:我与雪灵单纯只是校友,只是同行,我甚至以为雪灵不会再提起我们当年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我便不用说出分手的原因了。
但是,当服务生端来金桔柠檬茶的时候,她像从前那样调皮地眨着眼说:“记得上大学那会儿,学长你最爱喝金桔柠檬茶。”
我点点头:“是的,这种饮品特别润嗓子,要唱歌谋生嘛,嗓子很重要。”
雪灵的眼神中闪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疼痛,她试探地问道:“后来,你为什么不去后滩唱歌了?”
我的心紧张起来,与雪灵分手之后,为了避开她,我便再也没有去后滩唱歌。她问我为什么不去后滩唱歌,相当于间接地问我当年为什么分手。
这终究是我和雪灵之间绕不开的话题,即便我们都已经向前看,拥有了新的生活,但那些没有敞开心扉聊过的话题,终究在心里留下了一道痕。
我深深地呼吸,调整了情绪,慢慢地对雪灵道出了当年的心路历程:“雪灵,请接受我迟来的道歉吧,原谅我当年决绝地离开你,其实是因为我一直都挺自卑的......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雪灵问道:“自卑?学长,你那么有才华,为什么会自卑呢?在我和你之间,如果有一个人会自卑,那也应当是我。”
我摇摇头,说:“雪灵,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家庭条件天壤之别,你的一般消费,对我来说就是挥金如土,我不敢高攀......”
雪灵瞪大眼睛,惊讶道:“学长,你在说什么呢?我也是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你从哪里看出我挥金如土?”
我继续道:“你怎么可能来自普通工薪家庭呢?那对耳钉,明明是诗奈尔的限量款,我虽然不懂奢饰品,但是我在网上查过它的价格......”
雪灵惊讶地说道:“诗奈尔?哪对耳钉?那时候,我哪有诗奈尔的耳钉啊......”
我笑道:“可能你的大牌饰品太多,你记不清了,我说的是我帮你修好的那对耳钉。”
雪灵这才恍然道:“啊!那对耳钉......其实只是仿品,我在地摊上淘来的......学长竟然因为这个……你当时为什么不问问我……”
这个真相让我目瞪口呆,愣了几秒 ,我和雪灵都尴尬地摇摇头,一番扼腕叹息之后,我们俩无奈地笑了。
当年,可悲的自尊心竟然让我连开口沟通的勇气都没有。老天和我开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玩笑,作茧自缚的我,竟因此失去了最好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