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1 月 2024, 周二

我嫁给了强奸犯。

婚后我恪守妇道,永远在他睡觉后卸妆,在他醒来之前化好妆。

老公直播炫耀,说女人就该有这自觉。

有个弹幕警告他:

【快跑,只有皮尸才半夜化妆,尸皮越烂,妆容越厚,离换皮吃人也不远了!】

我捂脸诡笑。

啊呀,忘了遮瑕,尸斑怎么出来了。

1

我老公是个强奸犯,但我不在乎。

买菜晚回家十分钟,沈劲当着上万直播观众的面怒骂:「滚去哪儿了,自己去罚跪!」

我顺从下跪时,原本恨铁不成钢的观众都麻木了。

【大美女配家暴男,还主动倒贴三十万彩礼,什么世道!】

【为了流量,大冬天让老婆穿泳装去雪地跳舞,人渣中的战斗机。】

【放下助人情节吧,律师都帮她联系过,人家不听,还说这辈子就认准这个男人了,锁死。】

沈劲开的直播间,专门拍摄我伺候他一大家子的日常,靠变着花样作践我收割流量。

等他允许我起来时,膝盖的粉底早就被蹭掉了一块,露出猩红可怖的尸斑。

哎呀,我慌乱地用包遮住。

活人用的粉底,还是持妆度太差。

一到夏天就容易蹭掉,好在直播镜头带不到,我淡定换上过膝长裙。

镜头里的我妆容得体,颜值堪比网红,加上任劳任怨没半点脾气,这可把男网友们都羡慕坏了,纷纷让沈劲分享驭妻术。

我老公恬不知耻地炫耀:「对付女人啊,关键是不能给脸子。」

「我说喜欢漂亮女人,她从不敢在我面前素颜!永远在我睡觉后卸妆,在我醒来之前化好妆。」

「做老婆,满足老公的视觉需求,是最起码的女德!」

在网友或追捧、或唾骂中。

一则显眼的弹幕划过。

【你老婆是皮尸,只有死人在半夜化妆。】

【她是不是只在半夜三点化?因为那会儿阴气最重,持妆效果最好!】

2

沈劲笑得前仰后合,这说什么屁话呢?

那个号叫玄鱼居士,看资料是个小道士,这人也是轴,被骂了也孜孜不倦。

【你们结婚三年了吧,皮尸的极限了,她最近化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吧?】

【皮尸需要人滋养,她是不是 24 小时都爱缠着你,离不开你?每次亲热完,你都会病一场。】

这下可把沈劲说愣了。

确实,他结婚前身强力壮,婚后大病小病不断,老婆对他的皮肤爱不释手,有次抽烟烫出个疤,她都急得要哭了。

【要哭,但却哭不出,尸体是不可能有眼泪的,你见过她哭?】

是没有,沈劲一下有些慌:「我凭什么信你?」

【你今晚往她卸妆液里滴艾草,艾叶属阳,皮尸一用,脸就会烂。】

【是人是尸,一试便知。】

3

我感恩戴德地收了老公送的卸妆油。

沈劲盯着我看半天,松了口气:「看这不值钱的舔狗样,还皮尸?」

小道士一本正经。

【你们一家三口,生日都在同一个月,是难得的连珠命格,皮尸吃了事半功倍。】

【三天后你的生日,就是皮尸大开杀戒的日子。】

沈劲是独子,我们婚后跟公婆都住沈家的自建房里,我婆婆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抠门精。

每次老公吃不完的外卖,婆婆都会放到馊再给我。

她每天会很体贴地给我留两碟菜,一碟白的,一碟咸的:「这是为你好,油水吃得多容易胖,我儿子可是会变心的!」

我感谢她,毕竟皮尸不存在新陈代谢,胃不蠕动。

肉吃多了,身上尸气会更重。

上次沈劲生日,难得给我夹了小块叉烧,我忍着恶心吃了,回头吐了老半天,损了半年修为。

我一边啃咸菜,一边把好吃的好喝的亲手端给婆婆。

看着她日渐肥硕的身躯,我心满意足,幻想着收割时皮肉相连的口感,就忍住咽口水:「婆婆能吃好喝好心情好,就是我的最大心愿。」

心情好坏,可直接影响肉的酸碱度呢。

半夜,等老公睡着了,起了鼾,我才蹑手蹑脚来到厕所卸妆。

女孩子嘛,死了也一样爱美。

我化妆时间很长,一般卸掉斑驳结块的底妆,假睫毛,美瞳后,还要做基础保湿,为了让妆效更持久。

遮瑕尸斑后,我会用三明治法定妆。

卸妆巾擦上脸的瞬间,灼热感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背后一股毛骨悚然的视线正盯着我。

我猛地扭过头,原本上锁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沈劲正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许霖霖,转过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4

皮尸没有五感。

可我感觉浑身的毛孔,渗出微微的汗意。

进来前,小道士私信叮嘱沈劲。

【把牛眼泪擦在手机镜头前,就能让大家看见鬼怪,让她露出原形,无所遁形!】

沈劲倒也不是多信道士,但看着直播间疯狂上涨的人数。

还有不断砸来的礼物,他立刻朝我逼近,拔高嗓子:「一到晚上就瞎折腾,素颜就那么见不得人?」

我穿着睡衣,捂着脸啜泣,委屈得要晕过去。

弹幕里不少人劝算了吧,肯定是道士为了骗流量乱说的。

沈劲一把握住我冰凉的手腕,粗暴掰过我下巴:「网友都打赏了,就是要你脱全身,你也得脱!敢不听,我现在就打死你!」

无奈之下,我只能磨磨蹭蹭倒出卸妆油。

卸掉的瞬间,沈劲,包括直播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粉底下的皮肤,依旧吹弹可破。

沈劲原本紧绷的神情一下就松了,大骂道士骗人,弹幕也在骂。

【大半夜折腾人,还嫌人家姑娘不够惨啊!】

【我看是三个人打配合呢,半夜三点流量比白天还高!】

小道士沉思三秒,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今天是 2 月 29 日,是四年一遇的闰年!今天难分阴阳两气,皮尸的身体会变得与常人无异!】

我心里挺诧异,这小道士不知师承何人,倒有点本事,居然能看出我的来历。

【她不是普通皮尸,是一具怨气极重的煞尸,所以普通艾草对她没用。】

他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让她怨气那么重!】

5

沈劲气急败坏地拉黑了道士。

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他嫌弃我素颜丑,警告我没化妆就别出门吓人,我含笑说当然。

看,他早忘了这张脸。

忘了四年前,他曾亲手掐死过的女孩。

也是,那晚天黑夜重,山里又下雨,我挣扎中又被沈劲砸得头破血流,早就面目全非。

我四肢都被打断,等他心满意足施暴完,用双手死死掐住我脖子时。

我还卑微哀求:「不要杀我,我发誓不会跟任何人说……求求你,我外婆还在等我……」

求求你,我今年大四,才刚保送上名牌大学。

我还没亲口告诉外婆好消息。

小老太为了供我读书,省吃俭用,眼睛熬坏了都不舍得去看,没享到孙女一天福。

她真的不能失去我。

可沈劲淫笑着,继续扼住我喉咙,死死用力。

身体不停痉挛,泪水疯狂涌出,颈椎爆出清脆的断裂声。

就这样,我死了。

死前我好像看见了外婆。

小老太穿着件洗得花色掉色的薄袄子,眼巴巴蹲坐在院口,厨房里还蒸着我最爱吃的粉丝牛肉包。

她不厌其烦热着,总想乖孙回家第一口,就能吃上新鲜的。

她不知道,我已被丢弃在深山里。

没了尊严,没了未来,没了生命,在腐烂发臭中怨气不散,成了一具不人不鬼的皮尸。

当我用新的面目,找媒婆说亲时,她问我图啥。

我莞尔一笑,羞羞答答,说就图他这个人。

图他,这份至死方休的——

血海深仇。

6

沈家死期……不,生日将近。

当我为一家三口送上亲手裁制的衣服,沈劲脸色微变。

因为,小道士被拉黑前,就警告他。

【如果皮尸给你们赠衣,千万别穿,那是为了剥你们皮时更顺畅!】

我眼珠不动,缓慢地拧过头,唇角浮出笑意:「亲爱的,你怎么不穿?」

沈劲偷偷又把道士加了回去。

【她给你们送的是寿衣,活人穿的衣服仙鹤翅膀都不会打开,是站立的,只有寿衣的翅膀是打开的,意思是驾鹤西去!】

直播间的粉丝都很无语:【拜托,这叫新中式好吗,现在就流行这种。】

看没人信自己,小道士很着急:【你们数,给死人穿的扣子是单数,缎子料象征断子绝孙,寿衣讲究衣不露手,你们每件衣服都袖比手长,不行,皮尸要成煞了,我立刻坐车来救你!】

沈劲一比,还真是。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但看着直播间不断涌来的流量,他计上心头,故意表现得深信不疑,当即转了定金。

还各种预告:「家人们,想看道士大战美女皮尸的,记得来打赏预约!」

谁知,沈劲生日当天,家里还真出了命案。

只是死的人,是我公公。

7

公公尸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他在跟老相好偷情回家的路上,喝多后一头栽到坡下,被野狼吃掉大半个身子,可奇怪的是,他下肢全无,脑袋连皮带肉都被啃掉大半。

唯独身上,我给他缝的那件衣裳,毫发无损。

这下,新衣真成寿衣了。

沈劲跪在他爹尸体前茫然不已:「怎么是他先……不对啊,不是说按照生日顺序,可恶,那小道士又骗我!」

我跟着婆婆哭天喊地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诡笑。

是,原本公公可以多活几天。

可谁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呢。

那天,我偷偷去看了外婆。

小老太的腿又坏了,自从我失踪后,她这四年天天举着我照片奔波寻人。

有人笑话她,培养的女大学生不自爱,肯定是跟有钱人跑了,外婆发疯一样举起锄头要跟人拼命。

「杀千刀的脏玩意,再损我孙女一个字,老娘我什么都做得出!」

警察在树林里找到我丢失的书包与血迹,认为我已经遇害。

外婆偏执地认为,死要见尸,没尸体,她孙女就没事。

「算命的可说过,我孙女是得长命百岁的!」

四年了,她每周雷打不动去县城警察局询问进度,警察都拿这个倔老太没办法,山里路难走,光来回就要四小时,这腿脚能好吗?

我站在院外,看她烧得糊涂了,嘴里还喃喃叫着我的小名。

她虚弱得手都抬不起,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

尸体不该有心的,可疼痛就像在我胸口扎了根。

密密麻麻,无法解脱。

我劈柴烧了水,趁她睡着给她续上,放在老太太能伸手就够着的地方。

我不敢多留,皮尸不能跟活人多待。

尸气有毒,我与沈家三口日夜相对,尸毒早侵入他们的心肝脾肺。

只等良辰吉日,开膛破肚,大快朵颐。

可刚回家,公公就把我堵在门口,冲我诡秘一笑:「我总算知道,你每天下午买菜前去偷摸去哪儿了!」

见我装傻,公公把我扯到镜子前,得意洋洋道。

「装,给我装,看看脖子上是什么!」

我这才发现,烧水时的热气,晕开了脖颈上的粉底。

上头暗红色的尸斑,一览无遗。

我胸口停止了呼吸,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那是皮尸即将吃人的征兆。

可公公却不察,一把搂住我的腰,满脸邪笑。

「敢给我儿子戴绿帽啊?说,脖子上是哪个狗男人留下的吻痕?」

8

公公好色,偷过我好几次内裤。

也会在经过时,迅速摸一把我的腰。

这事婆婆都知道,她装瞎,反而怂恿:「家里免费的看着多舒服,别花钱出去找妖精!」

当晚,我正洗着澡,浴灯倏地灭了。

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公公闪进,粗鲁地将我扑倒在地。

我装模作样发出求救声。

「别装了,我早把阿劲跟他妈都支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公公狞笑着,压低嗓子:「你说我儿子有啥好?对你呼呼喝喝,跟了我,保准疼你……」

他迫不及待掰住我肩膀,一摸,我肩头整块肌肤就像嫩豆皮掉了下来。

公公察觉到异样。

灯亮了,他下意识抬手,才看清手里捏着的是一张湿润布满皱褶的人皮,我的头也「咔嚓」一下拧转了九十度。

对视的瞬间,他目光颤抖,吓得呼吸都忘了。

我用僵硬,缓慢的音调笑了。

「只剩我们两个?那我可要开动了哦。」

9

公公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他后仰摔倒后,拼了老命往门口爬:「救命!有怪物!」

可整个家没有人,他叫天不应。

我将他重新拖入黑暗,用锋利的指甲挖出他两个膝盖骨,人类爱吃鸡软骨,皮尸也是。

他痛得满地打滚,死到临头才认出我:「你是,你就是当年那个——」

厕所里满地血,我贪婪地汲取仇人的养分,老怀甚慰地笑了。

「是啊,终于认出我了?只是过了四年而已,怎么能忘了?」

公公喝酒后总爱炫耀:「全县都没人比我杀猪杀得好,别说猪,就连人我也……」

理智让他闭嘴,可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当年,沈劲借着酒意犯了案。

但负责分尸的,可是公公。

10

第一次,我没死透。

沈劲喝了酒,没掌握好力度,我尚有半口气。

杀猪匠出身的公公,赶来善后时,发现了端倪。

「爸,怎么办,我可不想坐牢,我还没娶媳妇呢,她刚一直动,还咬了我,我一时生气才……」沈劲酒醒了,开始懂得后怕了。

我微弱地求饶,试图阻止他们。

公公点了支烟,亮起的光照出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放心,这大山里,一年到头总有人失踪,只要死不见尸,谁也赖不到你头上!」

说罢,他猛地吸了口烟,抄起杀猪刀,手起刀落,血溅飞得老高。

惨白月色是这桩谋杀案的唯一证人。

事后,他们还专门去了我家盯梢。

看我七十岁的外婆卑微跪在警察面前哭天喊地,他们窃笑。

「家里就一个老太婆,还怕啥?」

「听说是村里唯一的女大学生,啧,浪费了。」

公公声泪俱下的求饶声让我嫌烦,干脆将他的舌头连根拔起。

我笑话他。

「求饶有用的话,当年我就不会死了呀。」

之后该吃的吃,该扔的扔,把残肢扔到悬崖下后,我打了个饱嗝,发现月色比往日皎洁了许多。

不,是我的眼睛,重新有了色彩。

我甚至能感觉到北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吞噬仇人血肉,让他们体验极致痛苦,皮尸就能再世为人。

外婆,你等等我,请务必再等等我。

我啊,在回家的路上了。

11

公公的丧事办得仓促,灵堂上,我劝婆婆节哀。

反正,很快就轮到你了。

起身时,我忽然脚软瘫软在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沈劲身边跳出个手持桃木剑的小道。

「皮尸哪里逃,这灵堂我早就布置成束魂阵,你插翅难逃了!」

我起不了身,梨花带泪地辩驳。

「老公,你看他满口胡言乱语,带来灵堂合适吗?」

看我脸有泪痕,沈劲不免迟疑:「大师,你不是说皮尸不会流泪,她明明有。」

「她吃了你爸,已经开了五感,昨晚我不是带你用真火术验过尸吗,你爸尸体上的手印就是你媳妇的!」

小道士捏出黄符,不由分说逼近我,要让我现原形。

这叫烈火符,老皮尸告诫过我:「皮尸最忌火,尤其是道家烈火符,一沾,就算百年道行,也要毁于一旦!」

那黄符逼近一分,我脸色也苍白一分。

衣服下的皮肉融化溃烂着,不用一分钟,我就会融化成血水。

这一刻我不再忍耐,夺过把水果刀架上脖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沈劲,嫁给沈家三年,我问心无愧,我替你照顾妈,为你伺候爸,现在就为了网上不知所谓的人,你就要当着亲戚朋友的面这样折辱我?」

「你拿我直播,恨不得连我洗澡都播,如果我是尸体,你又是什么东西?就让几万人给我作证,看我是人是鬼!」

整个灵堂都是我凄厉的控诉声,小道士愣怔中,我把刀狠狠扔到沈劲面前。

「来啊,捅啊,捅死我得了!」

下一句,我语出惊人。

「干脆,连带着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一起捅死得了!」

12

婆婆大惊又大喜,忙说什么,你有了!

我擦着眼泪,掏出某宝,三八节凑单买的 B 超单:「三个月了,本来想等生日时告诉你们,没想到爸走得那么惨,也就不好说了。」

婆婆直接大转变,训斥儿子:「什么皮尸,我媳妇好好的,我看这就是想骗我家钱的骗子。」

正好民警上门,当场把小道士带走,我是不能动弹,还不能短信报警?

举报封建迷信是公民的合法权利。

而这一幕幕全被沈劲直播拍下,他这时才忍不住满脸笑意:「直播破百万了,哈哈哈,钱来得真轻松,小道士,感谢你的配合!」

小道士傻眼了。

我恶劣地勾唇,沈劲不过是利用道士做直播噱头。

他还得意忘形地嘲笑人家:「当我傻啊?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假装热情帮我,肯定是想蹭我流量!」

「老子唯一信的神,就是财神!」

「你,你自取灭亡啊!」好心被当狗吠,小道士满脸屈辱,「你们看灵堂的香,刚刚还是白色,皮尸一来就成黑烟了!」

「那只能证明东西是伪劣商品,得交给质监局。」警察同志训斥,「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危害社会,还破坏人家家庭。」

我嘴角恶意咧开,冲小道士露出恶意十足的笑。

跟我斗,你还嫩呢。

吃了公公后,我肚子大了不少,消化也需要时间嘛,婆婆每天喜笑颜开,说我皮光肉滑,肯定是个男孩。

嗯,确实是个老男孩。

婆婆生日快到了,我主动操持要帮她办,当作大餐前的仪式感。

可突然,沈家前院传来大呼小叫的厮打声,我走出去一看,呆愣当场。

闯入沈家的人,是我外婆。

13

「说!我孙女是不是你家害的!」

外婆骑在我婆婆张翠芳身上,互扯中,袄子被扯得乱七八糟。

邻居都围过来看起热闹,外婆枯瘦如柴的身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张翠芳的脖子不撒手。

「看!她脖子上的金链子,是我孙女买给我的!」

她嗓子喊破了,破锣一样。

像急于告状的小学生,恨不得昭告天下。

「是我孙女打工要送我的,单据在这,是不是一模一样,链坠子上还有刻字,是我名字!」

「说,我孙女姜思思,到底在哪!」

很快沈劲赶了回来,提着我外婆后脖子,粗鲁地把她推倒。

我紧紧咬住牙关,压抑住杀人的冲动。

「滚,疯老婆子,这样的金链子哪里都是,再闹,老子打断你双腿!」

原来,外婆改变了策略。

我放暑假回家时必经的那条路,附近有三个村落。

大山夜路难行,警察判定,作案的应该不是外乡人,不然没法把痕迹处理得那么干净。

她不再大张旗鼓地打听我的下落,而是兜里装满瓜子花生,谎称是来探亲,在几个村里来回打转。

她到处唠嗑,八卦一切,或许老天是怜她命苦。

她终于找到了线索。

14

「沈家屠夫,本来每个月的周三都要去县城进货,可就在我孙女失踪后,就整整一个月没去进过货。」

「连他的运猪货车,第二天都低价转卖了,那车他才买了小半年,为什么卖?」

「一定是上头有我孙女的血迹!」

她话音一落,沈家母子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大字不识的外婆,靠问,靠打听,靠跋山涉水,真的拼凑出连警察都不曾摸到的真相。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只有她,不会放弃我。

会永远地寻找我,等待我,爱着我。

可没人信年迈的农村老妇,沈劲脸上闪过错愕慌乱,换成凶神恶煞的嘴脸:「想讹钱啊!死老太婆,有证据吗,有证据就去找警察啊,看警察还理不理你!」

外婆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只一瞬,又生机勃勃,她擦擦手上的血迹。

「我会找到的,一定会!」

「我一定要给我孙女,找到公道!」

晚上,我听到沈家母子私下商量。

「那老不死的又来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都四年了,怎么还没死心!」

「我说那货车要销毁了,你爸不舍得,说才买没多久,看吧还是留了祸根,万一真给找到……」

沈劲按灭烟,语露狠劲。

「只要人没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15

母子很快拟定好杀人计划。

大暴雨那天,张翠芳鬼鬼祟祟从后门回来,说事办妥了:「就在老太婆从县城回来的必经之路,我一下就把人推下去了,放心,没人经过!」

他们没发现,我正浑身湿答答地站在阴影处。

诡异的纯黑眼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们。

第二天,沈劲暴跳如雷把亲娘踹翻:「老太婆还活着,悬崖下压根没尸体,你没动手!」

张翠芳如遇晴天霹雳,她对天发誓真的推了。

晚上,我不嫌乱地落井下石:「是你妈撒了谎吧,她根本没有推,你妈总爱吹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还是不够爱你,罢了,谁让她是你妈呢。」

沈劲脸色难看得吓人。

我一边安慰,一边心里直笑。

狠毒自私的父母,养出的儿子暴力且懦弱,这两个特质并不矛盾,对待弱者他会施暴,面对危险,又习惯推给父母处理。

第二次下手的还是婆婆,这次她是趁老太婆打水时,将她推下井。

「真死透了,我亲眼看着呢,手脚都给摔折了,井水深,摔不死也能淹死。」

可当晚,外婆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沈家门口,骂了一小时。

沈家母子一副见鬼的样子,门都不敢出。

我外婆叉着腰,骂得花样百出,不带重复,临走前,她还在门口用红漆写:杀人犯!

农村信奉无风不起浪,邻居们议论起来,真有人说。

「说起来,那晚我是看到沈屠夫大半夜开车出门,吓得我家狗吠了半天,我问他做啥呢,他说送肉,不过谁大半夜去送猪肉?」

「沈屠夫卖车前冲洗了好多次,我问过价,愿意给高点,可他打死不卖给我,宁愿拉去隔壁县的二手市场,奇怪不?」

「那你们那会儿咋不跟警察说?」

「都是邻居,啊哟,哪里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

生怕暴露,沈劲急得把婆婆打了一顿,我大声劝别打了,但只动嘴。

婆婆趴在地上,哀求我救救她,我为难地摊手:「是你教育我出嫁从夫,我只能听你儿子的,爱莫能助啊。」

看着沈劲热锅一样在家里乱转,我提醒:「现在杀人的是你妈,过去也可以是啊,婆婆不总说,替儿子受过是做妈的荣耀,呐,录音在这。」

录音里,是婆婆讲述自己杀人的细节。

沈劲若有所思,当晚婆婆脑溢血,他袖手旁观。

任由亲妈瘫在家里。

她想去治病,沈劲警告我不准送,还嫌弃地瞥了老娘一眼:「去医院不一样找人照顾,还花钱,有媳妇照顾你就成,我娶老婆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悉心照顾婆婆。

水杯,永远放在她看得见,够不着的地方。

勤换被褥,只是一床比一床脏。

看我端来的汤碗,婆婆眼里充满绝望恐惧,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惨叫。

经过窗外的邻居看到这一幕,由衷发出夸赞:「沈家媳妇真贤惠,翠芳,你有福啊。」

我含笑,把爬满小尸蟞的粥喂进婆婆嘴里。

她目眦欲裂,任我摆弄,却无力反抗。

一勺下去,她浑身冷汗,疼得满地抽搐。

饿狠的尸蟞通过食道钻进她血肉骨髓里,她很快牙齿打颤,眼瞳扩散。

「婆婆,吃多点,身体才能好。」

我神情娴静,再喂一勺。

就像,四年前,她敲开我的嘴,灌我迷药时一样。

16

「四年前,我不是在树林里遇害的。」

我手指划过婆婆天灵盖,她流满眼泪口水的脸上全是悔恨,但没用。

那天回村的巴士半路坏了,不想外婆久等,我徒步回家,经过沈村时又渴又饿,是她招呼我进屋喝杯水。

乡亲邻里讨杯水很正常,我并没多想。

直到她直勾勾盯着我问:「我儿子那么优秀,可偏偏各家都要高价彩礼,真没眼光,姑娘,我看你是大学生,你家要求彩礼吗?」

「如果失了身,没了清白,想要彩礼也没脸要了吧?」

她眼里的恶意让我心惊,我立刻起身。

可眼前的中年女人,忽然分裂成两个,三个……

她让儿子把瘫软的我搬进内屋:「儿啊,你瞧,妈妈给你找了个大学生!」

傍晚,我咬开绳索逃进山里,但迷药没散完,很快就被沈劲追上。

这就是真相,但我并不想外婆知道,没意义了。

以前,同学笑话我是婆宝女,连饭堂吃出小虫子都要跟外婆撒娇,要让她心疼我一下。

我磕破点膝盖,她都要骂天骂地心疼半天,以她大惊小怪又护短的性子,会受不了的。

这份仇,我会自己报。

喂完最后一口,我端起碗,看向床上。

婆婆歪向一边,吃饱的尸蟞从她鼻孔弹出小脑袋,又迅速缩了进去。

她彻底废了,只剩一副空落落的躯壳。

可是还不够,我保留住她的痛感。

最后的狂欢,需要恶贯满盈的见证者。

17

沈劲决定亲自杀掉我外婆。

他出发那天,婆婆忽然恢复了点神志,用力踢翻了盆子,她想让儿子别去,半张着嘴,发出嘶哑:「别,别……」

沈劲头也不回地来到养猪场。

我外婆靠给工人做早餐补贴生活,他早早潜伏,天蒙蒙亮时,小老太一瘸一拐来了,他用布袋蒙住老人身体。

他抄起铁铲一顿毒打,可掀开袋子,他愣了。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模糊,里头,压根什么也没有。

只剩一张皱巴巴的人皮。

人呢?猩红的黏液凭空滴落在脸颊,沈劲猛地抬头。

就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以扭曲诡异的姿势倒挂在横梁上,我笑得诡异又愉悦。

「亲爱的,是在找我吗?」

18

人在生死存亡时,会爆发出平日难以想象的力量。

沈劲几乎是下意识就抄起铁锹往我身上砍,很准,也很狠。

我的头骨裂了,但血肉自动融合,露出第二层皮肉。

也就是沈屠夫的脸。

「道士没有骗我。」沈劲的眼神此刻恐惧到极点,「你……你就是皮尸,是你吃了我爸!」

是啊,可太晚了。

他拔腿就跑,整个养猪场的灯熄灭,四处一片漆黑,让沈劲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如此清晰。

黑暗就是我的世界,我不急不慢地,步步紧逼。

顺便告诉他,我是怎么变成皮尸的。

「为了伪装成人,我好辛苦哦,每晚要缝好肚皮,你这都没发现?」

「哦,也不怪你,闻了尸气,你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发现每晚旁边睡的是尸体。」

我算着时间,四年前,我逃走后十分钟,沈劲追了上来。

现在只是,游戏重演。

「有人在吗!」沈劲一边跑一边求救,可整个工厂电梯全都停运,连走廊上的门都紧闭,寂静得没一点人气。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办公室,刚锁上门。

人皮从缝隙里如水般蔓延出来。

我那只流着血的手抓住他的脚,藤蔓一样往上缠爬,他慌不择路地朝一端的黑暗跑去。

骚臭味扑鼻,廊道两侧全是关着肉猪的栅栏,沈劲躲在猪圈里,忍着恶臭味也不敢出声。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

居然是小道士发来的信息。

【古书记载,皮尸惧烈血,砍掉十指,以血做火符,可保一命。】

19

这消息可谓救命稻草,可喜忧参半,砍掉自己手指那也——

哒哒,哒哒哒——

很快,诡异的脚步,腥臭的尸臭逐渐逼近。

最后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沈劲咬紧牙关用刀往手指那狠狠剁去,最后一道符落下时。

我的头探了进来。

沈劲与我近在咫尺,但我似乎没察觉。

直到脚步声远去,沈劲整个人才松了口气,可下一瞬间。

有什么东西拱了上来,他扭头一看,差点晕倒——

几十只白色肥胖,脏兮兮的庞然大物,正凝视着自己。

清早,还没喂食的猪嗷嗷待哺。

闻到血腥味,无数身影朝他靠近,不断地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气味,用头拱他的身体……

声嘶力竭的惨叫回荡着,此起彼伏,我在外面快乐数着拍子,一下,两下……

他忘了,猪其实是杂食动物,跟人类一样。

可食肉,自然,也吃人。

20

我接到警察通知赶到医院时,几乎认不出沈劲的样子。

他奄奄一息,脸被啃食得残缺不全,一只腿被啃到大腿根,我立刻晕厥,不然真怕自己笑出声。

沈劲看到我,身体就像被电击一样抽搐,指着我发出疯癫尖叫。

「是她,她是皮尸,害了我全家,我爸就是她吃掉的!」

「撕开她的皮啊,对,用烈火符!她怕火!」

「真的,她就是四年前死掉的女大学生姜思思,我没说谎!她就是我亲手掐死的啊!」

「打镇定。」几个医生死死按住他,「病人受惊过度,精神不稳定,还伴随严重幻想。」

我红了眼眶,无助地躲在了警察身后。

冲沈劲露出一抹冷酷讥诮的笑。

养猪场的监控拍下沈劲诡异的举动:他在猪圈里四处逃窜,对着空气凭空哭嚎,还亲自砍下自己手指,画起不知所谓的符咒。

警察调查后断定:「还是被不法分子用迷信实施的洗脑诈骗了吧,他手机里的道士用的可是虚拟号。」

这时,一个老警察蹙起眉。

「等等,沈劲刚提到,女大学生姜思思?」

我外婆每周去县局,只有他耐心接待,他敏锐地抓住了问题所在。

「他说姜思思是他掐死的?目前她的状态还是失踪,他怎么知道她是生是死?」

「去申请搜查令,立刻调查沈家。」

「这个沈劲,提上来,我要亲自来审。」

21

看,外婆,你的努力不会白费。

多少人笑你笨,嘲笑你在做无用功,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才是对的。

你就是我的大英雄。

警察在沈劲手机里,找到了沈母谋害我外婆的录音,虽然他们也很不解,人不还好好活着吗?这对母子在耍什么花样?

在去逮捕沈劲时,病床上人却没了。

监控显示,沈劲是被一个道士带走的。

22

「大师,只有你能救我啊!」

沈劲从没那么后悔过,他忍着浑身剧痛苦苦哀求:「那该死的女人阴魂不散,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还纠缠着我家里人,当初要不是她乱咬人,我也不会一时冲动啊!」

大概是男人残废的样子太可怜,小道士叹气。

「你都被警察通缉了,横竖都是死,何必白费气力。」

沈劲把这几年直播赚的巨款全打了过去。

收到款,小道士看到诚意,才说:「办法嘛,也不是没有,皮尸识人靠阳气,今晚你躲进阴棺里,阴气盖阳气,过了 12 点,皮尸自然无功而返。」

阴棺藏在墓地。

沈劲千恩万谢,用一条独腿奋力爬进去,每动一下都会伴随着痛苦的呻吟,盖上棺材盖,他长舒一口气。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你怎么找到我。」

「再过三小时就好了,只要等生日过了,我就能平平安安……」

可他最终等到的,是我愉快的问候。

「喜欢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吗?」

「为你量身打造的棺材,很合身吧?」

23

沈劲万万想不到,道士是我的人。

我说过:「最极致的绝望,一定是经历过纯粹的希望,冷热交加,灵魂才够有韧性。」

小道士,不,老皮尸鼓掌。

「论吃的艺术,你是翘楚,谁也比不过。」

我们里应外合,一步步让沈劲从不信到深信不疑。

张弛有度,真假参半,这才是真正的心理操控。

「放了我!放我出去!」沈劲慌了,试图找到一丝逃脱的可能,可都是徒劳的,棺材盖子压得紧紧的,空气只会越来越稀薄。

我哼唱着生日快乐,棺材里的敲打,抓挠声就像鼓点伴奏。

一曲唱完,里头的动静也正好没了。

月色凝固,荒草摇曳,黑鸦鸣啼,仿佛都在为此刻欢呼。

几天后,警方在棺材里发现了沈劲的尸体。

鉴于棺材内外只有他自己的指纹,最后还是被定性为自杀。

「可棺材板上全是挣扎的痕迹……求生欲那么强,自杀?」

「他临死前还在写,皮尸,会不会真的有……」

剩下的半句话,藏在所有人心里。

就算真的有,那不也是报应吗?

24

尘埃落定那天,外婆领到了我的死亡证明。

按理说是要举办追悼会的,可她坐在小板凳上半天,回里屋掏出截绳索。

人争一口气,替孙女昭了血,她也没别的念想了。

绳索搭上梁,踢开凳子的那个瞬间,院子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外婆!」

小老太以为老耳昏花听错了,直到她颤颤巍巍回头。

她心心念念的小孩背着包,站在阳光中,笑意盈盈朝她挥手。

我的脸已经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可我知道,她认得出我,一定。

她端详着我的脸,来回摩挲我的轮廓,她什么也没说,甚至什么也没问,我怎么回来的。

她紧紧捂住我发凉的手,嗔怪。

「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快点,把手洗干净,给你做好吃的。」

我欢呼:「那我要吃包子,牛肉粉丝馅儿的!」

「小馋鬼,好好好,等外婆给你包……」

她语气是那么平常,可我感觉得到她苍老掌心下,熔岩一样滚动的热度。

她牵着我,如同领着迷途的羔羊。

外婆,每条路都会带我回家。

就像全世界的思念,都会在这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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