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弟弟将百草枯倒进了米缸。
我看到后,连米带缸一起烧了。
奶奶回来得知情况,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骂我是糟蹋东西的贱皮子。
爸妈回来没饭吃,随即对我展开男女混合双打。
我被打成了残疾。
这让我在本就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越发举步维艰。
14岁时,因为弟弟想要一台电脑玩游戏,我被卖到了隔壁村给家暴老光棍配婚。
就此蹉跎一生。
再睁眼。
我回到了弟弟将百草枯倒进米缸的那天。
这一次,我没有自作主张收拾弟弟犯的错。
勤俭了一辈子的奶奶则是说:“洗洗再吃,白花花的米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1
眼前,奶奶正将米缸中的米翻腾出来清洗。
我还恍惚着。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
我没有眼瞎耳聋。
也没有双腿残疾。
我手能动腿能跳,大脑清明,十分健全。
伴随着铁锅里米饭的香气四溢。
在田地里干了一天农活的爸妈,也扛着锄头进了家门。
“许银杏,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倒水过来给爸妈喝,渴死了。”
我下意识去倒水。
生怕自己慢了一步会遭受我爸的暴力对待。
等爸妈喝了水放下锄头。
奶奶又喊我去盛饭端菜。
我马不停蹄在灶前忙活。
一家人也坐在了饭桌上,开始动筷。
一盘青菜,一盘咸菜,一盘辣椒炒肉。
奶奶将肉丝儿往弟弟碗里夹,嘱咐着弟弟多吃肉好长高。
剩下带着荤油以及碎末肉的辣椒,便被奶奶拨了一大半进爸爸碗里,拨了一小半到妈妈碗。
我默不作声的嚼了两口咸菜,丁点儿不敢动他们才能吃的小青菜。
“再给我盛一饭碗。”
爸爸将空碗递给了我。
我毫无抱怨的接过碗,去了厨房。
眼看碗里已经堆满了米饭。
我顿了顿。
思忖片刻后。
又将锅里剩下的米饭全部压入了爸爸的碗里。
离开厨房时。
我看到了橱柜上放置着的一瓶老干妈。
爸爸爱吃辣。
尤其爱拌老干妈下饭。
我没有犹豫,拿了老干妈,放在了爸爸的右手边。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爸爸舀了一勺老干妈到碗里,斜着眼朝着我笑了笑。
我没吭声。
奶奶道:“我刚揍了她的,家宝给农药倒米缸里玩,死丫头说农药有毒,打算连米带缸一块儿扔了。”
爸妈一愣,扒饭的筷子立马顿住了。
爸爸望向奶奶,迟疑道:“那这饭是……”
奶奶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没事儿,我洗过了,洗的可仔细了,肯定没沾上丁点儿药,放心吃吧。”
接着,奶奶又自顾话道:“就是点药,哪能药死人,这米要是扔了才可惜。”
爸爸也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声:“那是,米缸里的米可有大几十斤,要都扔了,咱家一两个月可没饭吃了。”
妈妈撇了撇嘴巴,一双眼瞪向了我:“怪不得这么老实呢,说倒水就倒水,说盛饭就盛饭,说你是贱骨头吧你还不承认,非得被奶奶揍一顿才知道安生!” ʟ
我低着头,咬着唇。
可怜巴巴的样子,让爸妈也懒得再看我一眼。
他们反而揉了揉许家宝的脑袋,耐心教育:“家宝以后可别玩农药了,更不能倒米缸去,要是你给爸妈奶奶药死了,你姐姐那个臭脾气怕不是得给你啃了吃咯!”
上辈子。
在我残疾之前。
我是不服爸妈偏心弟弟的。
所以凡事都跟爸妈奶奶对着来。
经常在家大吵大闹,跟许家宝争斗得你死我活。
他们都说我是老大得让弟弟,还说我天生恶毒,见不得弟弟好。
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重男轻女。
也不知道爸妈口中的贱坯子是发自内心对我的侮辱。
如今。
我明白了。
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们一句认可。
所以,我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想吃带农药的米,那就吃吧。
有人想死。
我绝不拦。
2
晚上。
一家人都闹肚子疼。
奶奶上吐下泻瘫软在了床上,喊着我爸的名字。
我妈也捂着胃,难受的不行。
她推搡了我爸起床:“家宝爸赶紧起来,去看看妈,咱这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肚子疼得不行啊。”
我爸没理会我妈。
我妈这会儿又听到了许家宝的叫唤,连忙去了许家宝身边。
寂静的夜。
逐渐喧闹起来。
老的闹,小的叫。
我妈一个人招呼不过来,我爸睡得又死又沉。
小小年纪的我,更帮不上什么忙。
妈妈没办法,只好给舅舅喊过来,给奶奶和弟弟一起送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医生问家里晚饭吃的什么。
我妈如实交代。
“都是些平日吃的东西,难不成是因为买的猪肉不新鲜,这才让家宝闹了肚子?”
“可是家宝奶奶是丁点儿肉丝没吃啊,怎么家宝奶奶也肚子疼呢?”
医生又让我妈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还是家宝说“我不要吃药,药太苦”,才让妈妈想起了米缸里被倒了百草枯的事儿。
“难道是农药?可是那米不是洗过了,洗过了都不行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医生据此也做了诊断:“是百草枯中毒没错了,你们这个情况得赶紧送县里洗胃,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妈妈急了。
连忙借了一辆三蹦子往县城里赶。
等给许家宝和奶奶成功洗胃,一老一少才消停。
忙活了一晚上的舅舅擦着额头的汗渍,抱怨道:“姐夫也真是的,自己亲娘和亲儿子出这么大事儿了,还能睡得着。”
妈妈这才想起来了爸爸。
她原本还想在舅舅面前给自己丈夫解释两句。
突然她一个激灵,好似想起了什么。
她二话不说,将奶奶和弟弟交给了舅舅,自己迅速往家里赶。
果不其然。
爸爸死了。
百草枯中毒死了。
早在奶奶和弟弟闹肚子疼之前,爸爸就跟妈妈说了自己不太舒服,让妈妈给自己送下医院。
但是妈妈白天干活儿太累,根本不想动,于是让爸爸忍一忍。
没想到这一忍,直接给人忍没了。
原本妈妈还心疼爸爸白天太累,身体也不太舒服, 所以特意没去叫爸爸一起将奶奶和弟弟送医院的。
细细回想一番。
反而是妈妈的举措耽误了本来还有救的爸爸。
妈妈好痛苦,好难过。
捶胸顿足之中,她看到了我。
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她全身颤抖,朝我咆哮。
“是你,就是你晚上给你爸盛了那么多饭,还拿了老干妈让他下饭,才害死了你爸!”
我被压着跪在了我爸的尸体前。
“我打死你这个贱皮子!”
“你当初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留着你这个祸害,连你亲爸都不放过!”
妈妈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了我的脸上。
手打疼了。
她就用脚踢。
踢我的后背,踢我的大腿,将我踢到在地。
她又狠狠的踩我。
一起踩我的,还有弟弟许子俊。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
“打死你这个贱皮子!”
“贱人贱人!是你害得我没有爸爸了。”
这母子两个就挺好笑的。
投毒的不是我,将毒米下锅的也不是我,这两人偏认定了我是害死我爸的凶手。
唯有死了儿子的奶奶,瘫软在椅子上,双目无光的望着我,情绪不明。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没听我的话,执意要吃毒米,从而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呢。
3
我妈成了寡妇。
我和许子俊成了没爸的孩子。
我妈带着许子俊去打造我爸棺木。
同时也忙着给家里的土地转到许子俊的名下。
“那个死丫头,天知道是不是故意害死你爸的。”
“现在你爸没了,家里就你一个男丁,地必须都是你的。”
“那个贱皮子休想抢你的一分地。”
母子两个去村委会办手续的时候。
爸爸的尸体还躺在院子里,被白布盖着。
我在门口玩泥巴。
而那一缸害死了我爸的米,则是被我奶从厨房搬了出来。
我以为我奶会用一把火连米带缸烧了。
毕竟医生已经明确说了,百草枯毒性很大,只要一点点都足够致命!用清水书涮洗是远远不够将毒性洗净的。
可是我奶就守着那一缸米。
迟迟没有找木头烧火。
接着。
她拿了瓢,舀了一大勺,撒向了旁边的鸡棚。
鸡棚里,养了三四十只大母鸡。
养了快有两年。
爸爸在世的时候,总说等过年给鸡卖了,好给家里的平房修整修整。
他还想着,如果有多的钱,再给家里添一辆三蹦子。
倒时候可以带着妈妈弟弟和奶奶去城里玩。
我痴痴的看着奶奶将米缸的米一瓢瓢往鸡棚撒。
鸡棚里的鸡吃到白花花的大米,翅膀欢腾扑打着。
米粒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母鸡们高兴得咯咯咯直叫。
奶奶的嘴里,念念有词着:
“人吃不得的东西,给畜生吃吧,总归不能糟蹋了。”
“这白花花的大米,便宜你们这帮小畜生了!”
“多吃些,等过年给你们卖了钱,好给我宝贝大孙子花。”
那天,阳光正好。
爸爸的尸体在院子里晒得开始发臭。
奶奶辛勤劳作的影子直至傍晚才消失。
我耳边叫嚣着的乐曲,也归于了平静。
4
爸爸的棺木在院子里放了一夜。
那一夜。
院子里格外静。
妈妈说:“没了你爸,整个家都没了家的气氛,怎么就清冷成这样。”
妈妈抱着爸爸的照片,眼泪扑簌。
许子俊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宽慰着她。
“妈妈不哭,以后我孝顺妈妈。”
“我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给妈妈买大房子,给妈妈买小汽车。”
妈妈就这么抱着许子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奶奶看着他们母慈子孝,似乎忘了自己才是杀害儿子的真正凶手,上床很快睡着了。
只有我。
趴在窗户上。
盯着鸡棚里的情况。
下午还欢腾的鸡。
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纷纷倒在了鸡笼里。
我揉着身上的淤青,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笑。
等隔天一早。
妈妈起床去招呼爸爸的丧事时,这才发现家里的鸡已经全部死透透了。
妈妈惊了一惊,连忙喊了奶奶出来。
奶奶一顿,道:“这不是鸡瘟了吧。”
妈妈摇头:“那应该不会,要是有鸡瘟,也不该从咱家开始,咱家这可是村中间!”
妈妈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环绕了周遭一圈后,立马问向了奶奶:“妈你是不是给那缸米喂鸡吃了?”
奶奶面色一僵,些许茫然无辜道:“你是说,那个米……鸡不能吃?”
妈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狠狠的拍了拍大腿。
欲哭无泪了。
“孩他爸吃了都没了命,您咋还给那个米给鸡吃了呢!”
“这不是明摆着要鸡的命吗?”
“三四十只鸡啊!咱家过年就指望着它们!”
“这这这,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
奶奶当然不知道怎么办。
办事情的时候,她只不想米糟蹋了,可没想过这米鸡吃了也会完犊子!
正是这个时候。
村里办事儿的老厨子敲了家里的门。
老厨子跟妈妈说:“子俊爸不是今日下葬呢,那还是照常晚上吃席吧,两荤五素三个凉菜,是这么办吧!”
妈妈眼眶红彤彤,根本没有心情管老厨子口中的事儿,应付的点了点头。
老厨子觉得妈妈是因为爸爸的死还没有走出来,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难过,未来的路还得继续走,我给村支书商量了,让村支书给村里人做做工作,等会儿吃席的时候给你家多包点份子钱,这笔钱也能让你后头安稳些。”
妈妈回过了神。
老厨子又说:“但也为了让村里人舒服,咱晚上的席面也稍微整好看一点,到时候他们拿份子钱也拿的舒坦,我觉得可以再加个汤,鸡汤老鸭汤鱼汤都行。”
妈妈的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奶奶看妈妈站在门口跟丢了魂似的,过去应承了一句:“那就鸡汤吧,给我们家的鸡都端席面上,怎么也该够了。”
老厨子点了点头。
又宽慰了妈妈两句才走。
奶奶带着妈妈进院子,当即给拔鸡毛的工具找了出来。
“鸡死了,也不能糟蹋扔了。”
“逢年过节咱才舍得杀一只鸡,现在给它们都宰了吧。”
“算是跟子俊爸爸陪葬,盼着村里人能看在这只鸡的面子,多帮帮咱家。”
妈妈恍惚着。
还是问出了那句:“妈,吃了毒米的鸡,人吃了不会有事吗?”
奶奶十分淡定道:“没事的,鸡跟人不一样,鸡血能驱邪,能驱走邪祟的肉,吃了不碍事的。”
奶奶的声音铿锵有力。
说的是信誓旦旦。
于是。
我捡了柴火。
我生了火。
我搭了灶。
奶奶杀了死鸡拔了鸡毛放了鸡血。
5
晚上。
村里人如约来吃席。
热乎乎的鸡汤一碗碗入肚。
给常年不沾荤腥的农民人带来了使不完的力气。
大家悼念的悼念,聊天的聊天,宽慰的宽慰。
勤俭节约的农民人。
绝不可能放过一丝肉,任何一点儿油水。
那几锅子鸡汤,全部进了村里人胃里。
奶奶是舍不得吃肉的,只喝了点鸡汤。
妈妈要照看客人,也是没工夫吃的。
许子俊太久没吃鸡汤了,给自己弄了一大碗,但是被我妈给泼了。
我妈说:“这是你爸的丧礼,你吃那么欢干什么,跟我一起去你叔叔伯伯面前尽孝!你爸没了,以后少不了要依仗他们的帮忙。”
许子俊哼哼唧唧去了,到底没沾一口鸡汤。
我则是静静地守在灶台前,不断的给灶里加柴火。
老厨子给我打了一碗鸡汤。
嘱咐我趁热喝。
我接过了鸡汤,放在了一旁的橱柜里。
且说:“妈妈和弟弟都没吃,这个留给他们,我不馋。”
老厨子摸了摸我的头,道:“我家妮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那个死丫头就知道跟我唱反调。”
这个村里的人,大多都重男轻女。
老厨子家里有两个女儿,但为了小儿子可以在城里上学,给两个女儿都送厂里打工。
有一个女儿受了厂里人欺负,老厨子干脆将这个女儿嫁给了那个混子,顺道要了十万块彩礼钱。
村里人觉得老厨子命好。
也想遇上这种好事。
于是村里好多辍学女孩儿都被送去了那个厂里。
我很好奇那个厂是干什么的。
有人告诉我,那个厂养鸡,到处都是鸡窝。
上一世,我如果不残疾的话。
应该也会被送到这个地方。
席散。
人终去。
妈妈累了,奶奶累了,许子俊也累了。
我一个人收拾着残局。
洗洗刷刷直至深夜。
双手被泡的肿胀发白。
忽然我听到了屋内许子俊的呻吟声。
妈妈便马不停蹄地背着许子俊往院子外面去。
奶奶捂着肚子,疼痛难忍的跟着后面。
“子俊不怕,没事没事的。”
“等会儿我们马上到医院,马上去医院!”
“肯定是晚上没吃东西饿得胃疼了,是没吃东西胃疼的,一定是。”
妈妈苍白着一张脸消失在了院子里。
随即。
整个寂静的村庄却都不安分了起来。
左邻右舍都拉亮了灯。
叫喊和呻吟,在急切的脚步声之中,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直至第二日。
卫生院来了人。
一起来的,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们来家里找昨天村里人吃剩的鸡骨头和鸡汤。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馊水桶递给了他们。
样本留存。
当场化验。
还是百草枯。
警察问我先前米缸里的米都怎么处理了。
我说:“奶奶喂鸡了。”
警察又问:“奶奶杀鸡的时候,鸡是死还是活?”
我说:“死的。”
警察接着问:“妈妈知不知道鸡吃过有毒的米?”
我说:“知道。”
三句话。
让妈妈被判坐牢十年。
罪名为“投毒”。
奶奶本该和妈妈同罪。
但村里人以及警方都认为奶奶年纪太大,又属于无心之过,所以没追究奶奶的责任。
于是奶奶回来了。
不过,也只有奶奶回来了。
那一夜,村里死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许子俊。
许子俊因为食用了太多含有毒的鸡肉,即便及时送去了县里洗胃,也无力回天。
医生宣告许子俊死了的时候,妈妈还不信。
“我一块儿肉都没有让子俊吃,子俊怎么会因为吃鸡肉死了呢!”
妈妈不知道我给许子俊特意留了一碗鸡肉。
妈妈更不知道,奶奶心疼孙子,暗地里给许子俊留了一整只鸡。
6
短短几天时间。
我没了爸爸,没了妈妈,没了弟弟。
奶奶坐在躺椅上摇着。
双目无神。
谁过来看望她,她都一句话也不说。
我照常洗衣服做饭干着家务活。
只是如今家里人少了。
我需要干的活儿也少了。
甚至于,我能够有时间多看看书本,多学几个字。
“妮儿啊,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啊!”
“是我害死了你爸。”
“又害死了你弟弟,现在连累了你妈。”
她昏黄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其中多有委屈,多有无辜,多有可怜。
我宽慰着这个愚昧无知却与我而言干了天大好事的老人家。
“没有的事,不是奶奶的错。”
“那天咱也吃了米,偏偏只有爸爸出了事。”
“那天村里那么多人吃了鸡肉喝了鸡汤,偏生就许子俊有事。”
“吃席这件事,我和奶奶也参与了,但警察只找妈妈的麻烦。”
“那都是他们的命,谁也怪不了!”
我信口拈来的言语,当真就打开了奶奶的心扉。
她抓着我的手,狠狠的点了点头:“是啊,那都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命啊!”
“奶奶,别想那么多了,爸爸妈妈弟弟不在了,还有我,以后我孝顺您!”
“妮子啊,奶奶当真只有你了。”
奶奶慢吞吞的将藏匿在包裹里的糖果拿出来递给了我。
拿寓意明显,是想讨好我这个唯一的孙女。
我微笑着收下那已经沾满了霉点的麦芽糖。
转手就扔进了旱厕。
奶奶这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舍不得浪费。
她觉得烂了的水果好, 觉得臭了的肉好,还觉得染了霉的被褥好。
但这些好东西,通常是轮不到我的。
发了霉的麦芽糖,大抵是重男轻女的奶奶对我的仅存善意。
此后。
她视若珍宝的好东西,她都会在我上学的时候独自享用。
陈年药酒,玻璃沿壁上都飘着一层白毛。
她喝的津津有味。
地窖里青黄的腊肉。
她吃的不亦乐乎。
从前,这些好东西她只会留给爸爸和弟弟,连妈妈都不见得能偿上一口。
现在,没了这些人,她理所当然留给自己了。
结果。
就是时常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可就是拉倒虚脱了,奶奶仍旧责怪是自己人老了不中用了,绝不会开口说那些东西的坏话。
就让她继续愚昧无知下去吧。
我只管把握好当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7
年过完。
我们家被村委列入了扶贫对象。
村委为了关爱老人,尤其安排了村里人上门跟奶奶聊天,排忧解难。
大家伙儿都安慰老太太不要想太多,生活得往前看。
奶奶则是早就将儿子孙子的死忘了。
将所有的责难都怪在了我妈的头上。
“子俊妈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东西,我儿子死了,她肯定是要跟男人跑了的。”
“现在去坐牢也好,也算是为我儿子守住了身子。”
“就是子俊死的太冤,如果子俊没死,我给银杏这个丫头卖了给子俊换个媳妇儿,这生活就好过多了的。”
“现在我只能靠银杏这个贱丫头了,我打算让她初中读完就回来,好好种地,好好给我洗衣做饭。”
这些话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默默记下。
便是在奶奶偶尔嘴馋,想要喝酒吃肉的时候,帮她多倒几杯,再帮她多割几块肉。
有的时候奶奶觉得自己吃太多喝太多了,连忙摆手不要再加了。
我就会挂着笑跟奶奶说:“不怕吃完,药酒和腊肉还有好多好多,村委说了每个月都会给咱们送肉和酒,倒时候我都放地窖和药酒瓶里,全部给奶奶。”
奶奶听了我这话,乐呵呵的。
可在南方的农村。
春秋正是病毒泛滥的时候。
就让霉菌肆意生长。
让白色的毛毛沾满酒和肉吧。
毕竟。
我奶就好这口。
我上初一的时候。
奶奶去了。
如奶奶所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人老了,到了该死的时候。
还说,她是坏事做尽,上天都看不过去,给她带走了。
于是。
这个家。
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不出意外的。
村委将家里的地都划到了我的名下。
又将老宅记到了我的名下。
我找了邻居。
用较低的价格,给房屋土地处理掉。
换了两万块后。
我背上自己的行囊去了中学住校。
两万块对一个初中生来说并不少。
可当这笔钱,需要承担起我未来六年甚至于十年的生活费学费的时候,就显得那样薄弱了。
我不是天赋型的选手。
我没有本事一边打工,一边熬夜苦学,还能取得非常优异的成绩。
我需要全心全意,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习之中,才有可能改变自己人生际遇的可能。
所以。
这两万块。
我根本不敢乱花。
我不买衣服不买鞋子不买任何学习吃饭之外的东西。
我将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终于。
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
三年苦学。
我又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
十年过去。
我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而我那个被被判坐牢十年的妈妈,也终于出了监狱。
她回了村。
没了房屋没了土地。
只能多方打听找到了我。
8
彼时。
我凭借优异的项目开发成果,拿到了一笔大投资。
凭这笔投资,我成立了一个小公司。
短短几个月。
公司盈利已经满足了我在大城市生活的基本诉求。
可就是这个时候,我妈来公司找到了我。
她看着公司拥挤的环境一脸嫌弃,当即就表达了她对我就算考了大学还是个没用的东西。
“女孩儿就是女孩儿,就算费尽心思读了大学还是这么窝囊。”
“要是你弟弟在,绝不会选择这种公司打工。”
我不想在办公室太尴尬,带着我妈去了住处。
这个住处是我创业初期租的地下室。
现在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住处寒酸。
她一进屋,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打听到你是大学生的时候,我还兴奋了好一会儿,想着出来日子就能好过了,没想到!”
她气愤的往床上一坐,双手狠狠拍在了床面。
“你就打算让我住在这里吗?这种地方跟猪圈有什么两样。”
我淡声道:“没有办法,就这个猪圈每个月也得两千块,您要是住不惯就回农村吧,现在农村的房子也便宜,一万块应该能买套小的。”
她马上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怕我拖累你,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你得管我吃管我住管我一辈子!”
我点头:“妈放心,血缘关系斩不断,我肯定会管你一辈子。”
她听到我这样说才消了气。
随即开始问我的收入,问我是否谈恋爱,问我什么时候买房。
和社会脱节了十年的农村妇女,没见识没脑子。
我说什么,她听什么。
加上新闻媒体等消息的洗脑。
我说自己的工资五千块只能勉强苟活的话,她也只能认可。
于是,她将算计放在了我婚嫁的问题上。
我编造出自己正在和富二代谈恋爱的故事,让她千万要等我嫁入了豪门再让我回报。
从前,我妈的心眼就多。
现在,她的心眼只会更多。
她要求和我的富二代男友见面,想先谈彩礼的事之后再同意是否让我们继续交往。
对此。
我当然只能满足她了。
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贫富差距,什么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雇佣了三个演员,一个是我富二代男友,另两个是富二代男友的父母。
五个人坐在高级餐厅。
原本还言笑晏晏。
直至我妈提出一千万的彩礼后,饰演富二代男友的父母当下落了我妈面子。✘|
“想要一千万啊,那你们能给多少陪嫁呢。”
“没有陪嫁,还敢要这么多彩礼钱,当我们是冤大头呢。”
“是,您女儿漂亮动人可爱,但跟你一个老巫婆有什么关系呢。”
“想卖女儿,想一想自己是什么条件好吧,一个坐牢十年的疯女人,害死丈夫儿子的毒妇!我看谁敢要你女儿当媳妇。”
我妈被骂得一文不值。
餐厅里坐着吃饭的陌生人,也纷纷对我妈用言语攻击。
我妈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掀了桌子要走人。
可这一桌子花费要五万块呢。
我妈哪里来的钱去赔偿呢。
她一开始还咬着牙说餐厅讹人,直至餐厅要报警叫警察来,坐过牢的我妈腿都软了。
9
五万块的赔偿是实打实的。
我妈怎么也不可能赖掉。
于是让餐厅留我洗盘子还钱。
但餐厅很明事理,谁掀桌子谁赔钱。
我妈没办法,硬生生留在了餐厅,被要求洗一年的盘子抵工钱。
这一年。
她反反复复让我去找富二代男友要点钱还债。
我哭哭啼啼的告诉她,自己已经和富二代男友分手了,现在想找个富一代将自己嫁出去。
我的表演精湛。
她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我建议她回老家生活。
可她并不愿意,回老家也没有一个能依靠的人,在这里,我好歹还能给她供吃供住。
洗盘子那年。
她被诊断出了高血压。
医生说要少油少盐,顿顿吃清淡。
但我妈嫌清淡的没有什么味道。
我便花了大价钱,顿顿给她安排火锅烤肉大荤菜。
我妈小时候日子过的一般,后来结婚,以儿子和丈夫为尊,再后来就去了监狱。
这辈子,好吃的就吃得少。
如今能吃到不花钱的肉。
是怎么能不多吃些呢。
我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居住环境。
但在吃方面,我丁点儿没有苛待她。
不过一年。
她的体重就从一百二十斤涨到了一百八十斤。
躺在出租房里。
她不想刷碗不想拖地。
任由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外卖盒子。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看开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可以,整日吃吃喝喝睡睡,就算生活在猪圈里,也值得了。”
或许是体验到了洗盘子时受人白眼的痛苦。
她有些珍惜现在有我买单的日子。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吃吃喝喝上,全然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所以。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间地下室,我从来没住过。
她也没有注意到,每次我都是开着大奔来的。
她更没有注意到,我身上的穿着档次越发高了起来。
我依旧能够经常从她的嘴里听到从前贬低我的话。
“女孩儿没用,迟早是别人家的!”
“你说你读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是这么没用。”
“你弟弟从前说给我买大房子的,如果让你弟弟知道我住在这种脏乱差的地下室,也不知道该多难过。”
“你不光笨还恶毒,我说了我想吃羊蹄牛蹄,你竟然给我送猪蹄!”
“我吃点东西能花你多少钱,你啊你,真的丁点儿比不上你弟弟。”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如果许子俊没死,是不是会成为妈妈口中有出息的人呢。
许子俊会不会给妈妈在城里买大房子呢。
早知道,我就不该在那碗鸡汤里多加些东西。
搞得现在的生活,多少有些无趣。
死才不是报复。
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
10
住在大别墅,享受着管家和保姆为我安排的精致生活时。
我总是会和残疾一辈子的上一世做对比。
我口不能言眼不能看,匍匐在街边乞讨。
乞讨回来的钱,全部被父母拿回去花在了许子俊的身上。
尽管有父母奶奶的疼爱,许子俊仍旧没能有一个优异的成绩,而名落孙山。
爸妈绞尽脑汁,听从了许子俊学一门电脑技术的建议。
就此,将我卖到了隔壁村的老光棍。
那段人生,恐怕比在街边乞讨时还要来的困苦。
想到那个老光棍。
我差人去调查了一番。
老光棍还在。
并且四处托媒人找结婚对象。
我顿时想到了为这平静的生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ľ
我将老光棍接到了城里来。
给老光棍彻头彻尾打扮了一番。
又匿名给他租了房租了车,配备了司机和管家伺候他。
接着,便安排他和我妈相亲了。
我妈并不喜欢老光棍丑陋的面庞和猥琐的言辞。
但我妈喜欢他手上的玉扳指,喜欢他坐的宝马车,还喜欢他拄着的大别墅。
于是,她妥协了。
她说自己孤单了这么久,也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属了。
作为女儿,我指责她不能对不起我爸。
如果她要嫁人,首先和我一刀两断。
她毫不犹豫跟我写了决绝书,让我以后都不要管她。
我假装痛哭,假装一气之下离开这座城市。
而我妈则是优哉游哉上了去老光棍家的旅途。
“为了你,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你一定要对我好。”
“你的存折你的房子说好了,都是我的。”
“我爱你这个人,并不是为了你钱!你可不能说我物质。”
婚车上。
我妈沉溺在幸福的喜悦之中。
直至婚车到了目的地。
我妈的高跟鞋踩在了泥泞的土里。
她才惊觉这桩婚事有问题。
她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直言不想结婚了。
可老光棍怎么能放过自己好不容易取回来的媳妇儿呢。
11
我妈二婚第五年。
被老光棍打偏瘫了。
老光棍不想照顾我妈,辗转找到了我。
想让我给我妈接回去。
作为孝女。
我也只能接纳我妈,让她度过生命之中最后的些许时光。
我将我妈接到了自己所住的豪宅。
我给我妈看了地下车库里属于我的一排排豪车。
还带着我妈去了名下已经上市的公司参观。
她红着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的一切。
可能是太为我开心了吧。
在看完我在银行的余额之后,她直接吐了血。
医生说,我妈没多少天好活了。
建议我放弃抢救,以免让我妈遭受痛苦。
可这才多大点痛苦。
我用最好的药物吊着我妈的命。
她好一点了,我就叫她的丈夫,也就是那个老光棍来看望她。
让她和老光棍甜蜜一下。
她受不了了,我就让医生竭力抢救她,争取让她活着。
周而复始。
我妈要死不活的又活了三年。
终于。
有一天。
她用尽了力气不顾体面,拖着尿袋爬到了阳台。
从阳台掉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妈死了。
我为她风光大葬。
老光棍觉得作为我的后爸,我需要对他负责。
我微微一笑,点了头。
随手将我妈遭受他耻辱对待的所有视频送上了法庭。
我有最好的律师团队。
我有最充分的证据。
自然也会让老光棍受到应有的惩戒。
12
我叫孙盼儿。
是重男轻女家庭里并不受欢迎且被打压得最厉害的存在。
十六岁,爸妈让我辍学给弟弟打工挣学费。
但突如其来的一场投毒事件,让父母和弟弟丧命。
这个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村里人安慰我不要太难过,日子还要向前看。
可我怎么会难过呢。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终于没了干不完的家务活,也没人会阻止我上学。
我刻苦用功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顺利参加工作。
不论老师同学还是同事,对我是孤儿这件事非常的同情。
可我却因为自己是孤儿这件事,而开心而快乐。
我过上了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后来,我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ĺ
我的老板叫做许银杏。
听说和我从一个村里出来。
一次庆功会。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年轻有为的女强人。
些许回忆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许银杏,我认识。
正是她的妈妈和奶奶“毒死”了我全家。
这让我对她不得不产生非常大的兴趣。
我无时无刻都关注着她。
我听说许总的妈妈二婚了,嫁给了一个有钱人。
后来,我又听说许总的妈妈去世,那个有钱人其实是个骗子。
再后来,我成为了许总的秘书。
她见到我,微微一笑,并且喊出了我的名字:“盼儿姐,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田里抓过田鸡!”
记得。
我当然记得。
那次,我们每个人都抓了好多田鸡。
而那些田鸡一只都没有进我们的肚子,全部被家里的弟弟给吃了。
我们守着空荡荡的肚子,在草坪上看天上的星星。
许银杏问我:“都是爸妈的孩子,为什么他们就更偏爱弟弟一些呢?”
我说:“没人爱我们,我们可以自己爱自己,都是人,绝对没有谁比谁更低等的话。”
她那时还小。
但眼神和村里绝大多数女孩儿一样。
总藏着对家人的恨。
如今,我跟在她手边工作。
她的果敢聪慧自信和张扬,和从前的小女孩儿完全不同。
那分明就是有好好爱过自己的样子。
和我一样。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好好爱自己。
端午节,男朋友喝下一杯雄黄酒,变成了一条硕大粗壮的白蛇。 我惊恐万分,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站在床前,凑近我耳边,说:「许郎,一千年了,想我么?」 01 五月初五,挂艾草,吃粽子,佩香囊,喝雄黄酒,这是我家乡的传统习俗。 我从没想过,这习俗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