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庭奏鸣曲
大年三十下午,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等待春晚和除夕之夜的烟花变得无比冗长。杨冬萍从外面逛街拎着好几个袋子回来,嫂子刘倩卧室开着一条门缝,朝她喊:“冬萍呀,快过来帮忙!”冬萍一进来,她就把门关严,轻声说:“这次我买五千块钱,正好趁这年三十夜开个头彩,我看老李前天买一注都中好几万,他那三脚猫功夫我能不知道呀,我就不信这辈子中不了啦,要是有个几十万也好啊。”嫂子叨叨絮絮,杨冬萍睬也没睬就回自己卧室。刘倩横她一眼,嘴里咕嘟:“没大没小,每次看到都不打声招呼,跟个死人一样,别以为上个研究生就改头换面了,都快三十的老姑娘,还腻在家里,以为谁想着你呀,把这家都当成什么了。”
晚饭时间,杨冬萍和父母围在一张矮矮的四方桌上吃饭,杨妈说:“刚子又跟刘倩出去吃饭了。”杨爸没吱声,杨冬萍也没答腔,杨妈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又开始磨她的嘴功:“天天出去吃,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人家都在吃团圆饭,我们家一年到头也盼不着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在外面吃饭不要钱啊,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几个工资都拿去套人家号码,以为这样就能中奖,死那份心吧。”啪嗒一声,杨爸的碗已经拍在饭桌上:“你就不能闭上嘴,让人消停会吃顿饭啊?打电话叫他俩回来,如果他们不回这辈子就别想再回!”
杨冬萍打她哥电话,好一会儿哥嫂二人回到家坐下来吃饭,杨妈将菜热一热,电视屏幕上已经开始春晚的序曲,外面的鞭炮劈里啪啦零星响着,杨家五人围坐着吃团圆饭。“爸,我和刚子本来打算在家吃,但今天老李非得叫上我们,说他好不容易订了年夜饭没人来吃,你知道老李那个人,他媳妇跟人跑了,你说我们推得掉吗?好歹也是跟刚子一块长大的发小。”
“算了吧,你还不是惦记老李前阵子买彩票中20万,想从他那套点消息。”
“难道这样不好吗?要是中个几十万,我跟刚子不就能搬出去,不用挤在这屁大点的老房子,冬萍不也能安心住着呀。”
“我用不着你们操心。”杨冬萍插了一句。
“刘倩,你就不能和刚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那些歪点子呀,咱一家人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只要你们别去捣鼓那些没用的玩意儿,生个孩子给我们带是正经事。”
“妈,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行情呀?说得轻巧,生小孩,生了养得起哦!”
杨冬萍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直直的头发扎个小马尾在后面,她的脸瘦削得就剩下巴掌大的空间,不过她的个头是高的,可是这样的身形在家庭浓重的氛围下明显地觉得不协调,她蜷缩着扒拉米饭,以此延长自己在饭桌上的耐力,她那白色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光圈绕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变得厚重起来,就像一场大雾中在不远处站立着的身影,就那样隔着,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面貌。
杨爸扒拉几下把米吃完甩手就走,杨妈还在嘟囔:“我说什么了?一个个都跟我有仇似的,你爸自己不管,有什么气光往我头上撒,冬萍,你什么时候能不受这份罪就好了?”就这样,杨家永远重复着这样的场景。
2 第一次恋爱的温度
杨冬萍硕士应届毕业就在一所职业类大学里当老师,赶早不如赶巧,那一期面试遇到各路厉害角色,有海归,有博士……几十人竞争一个岗位,但杨冬萍还是凭借自己本科和研究生七年时间里,未浪费分秒一直在社会、在学校兼职当老师的丰富教学经验,赢得政治经济学这门课程的教师职位,虽然只是合同工,但已经是好的开始。
寒假开学后第一个周末正好是元宵节,杨冬萍没回家,她在就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平时杨冬萍不来这儿,这里是学生包场,没法挤进来,现在这会儿天气冷,餐馆里稀稀拉拉几个人,杨冬萍要一份牛肉羹和一盘豆芽粉丝,等着上菜的空档上,杨冬萍想起今天中午和她一起吃饭相亲的那个人,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等不及菜上来,杨冬萍先舀上一碗汤喝得浑身热气腾腾,一下午的冷意完全消失,这就如同男人喝酒一样,杨冬萍一碗热汤下肚,觉得自己心情无比舒畅,这话匣子就可以打开了,正好此时看到一一级经济学专业二班学生陆颖,从门口走进来要坐在她对面桌上,她知道他是没看到她,如果看到她的话,他肯定就不往这餐馆里来了,大部分学生见着老师总是跟老鼠躲着猫似的。
杨冬萍热情地叫一声陆颖,陆颖正要下坐的屁股不由得在半空停了一下,抬头一看是杨冬萍,不禁脸色有些不自在地坐下喊一声杨老师,杨冬萍此时格外开朗,她示意陆颖坐过来与她一起共餐,陆颖很不情愿地挪动身子从对面那桌移步过来。
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在这个空荡的校园里,杨冬萍忽然有种和自己亲弟弟在一起的感觉,她给陆颖盛一碗汤,看着他咕咚一口气就喝完的阵势,杨冬萍笑,她问陆颖为什么元宵节没回家,而陆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想呆在学校呀。杨冬萍于是问父母难道不想你回家之类的话,得出来的答案永远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即使这样,杨冬萍并不觉得乏味,她忽然对陆颖这个孩子关注起来。这让她想起张爱玲《半生缘》当中的沈世钧和顾曼桢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家小餐馆里吃饭,在此种情境下脑海中出现这种想法她觉得很奇怪,于是她对着自己笑了笑。
这个漫长而又寂寥的夜晚,杨冬萍像喝醉般,打开的话匣子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更何况陆颖其实真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话虽不多,但慢慢地他竟然也进入杨冬萍设立的情境里头,渐渐跟着她的感情起起伏伏。她竟然跟她学生说起中午相亲的事,她说那个男的一直追问她交往过几个男朋友,问好几次之后,她突然有种想调戏一下他的冲动,于是便说有过三个,三嘛,三为大,事不过三。对方大声感叹一下,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杨冬萍就在这声“哦”中回味其中的意味,到底是觉得多呢,少呢,还是正好合适?一顿饭都吃完了,杨冬萍也没猜透其中深意。杨冬萍看陆颖很认真地听着,她觉得自己很好笑,她问陆颖:“你有过几个女朋友?”“两三个吧。”“两三个?那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啊?”杨冬萍很好奇,她没想到的是现在学生感情经历这么丰富,她更没想到的是陆颖竟然这么漠然的态度,看来,她真是跟不上时代了。
等到叨叨絮絮完这些事,已经过了漫漫长夜的前奏,杨冬萍和陆颖各自回宿舍。这一夜杨冬萍很快就入睡了。
新的一周来临,政治课上,杨冬萍正讲到自己自由发挥的点,迎面碰到陆颖坐在台下认真听讲的眼睛,在一片若无其事的学生群里,那双眼睛显得如此真诚,以至于杨冬萍很激情地扩充了许多相关知识。她像一匹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马,而陆颖一直抬头直视她并随着她的思路一路跟随下来,这让杨冬萍头一次有了在课堂上受宠若惊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连续好几天她都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也让她对政治经济学这门课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她开始回过头来梳理在课堂上讲得模棱两可的内容,又一次有针对性地解决一些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知识点,并因此而扩展到其它新的知识,这样她在下次课堂上又将有新的亮点向学生展示,如此充分的准备让她发挥游刃有余,充满十足自信和激情。
3 爱的进行曲
又是周末空旷的校园里,杨冬萍独自走在路上,突然听到谁叫杨老师,陆颖站在操场主席台侧面的斜阶梯上,躲在树后面伸出头来跟她打招呼,杨冬萍走过去,坐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操场全貌,但是路过的人却看不到他们,阶梯后面被花坛挡住视线。
杨冬萍和陆颖坐在一起隔着一个胳膊伸直的距离,杨冬萍很纳闷周末这孩子怎么还不回家,她想着法子要探出原因。但这次却是陆颖先问:“你怎么周末都不回家的?”像个朋友友好般的责问,同样的问题从陆颖嘴里说出来杨冬萍觉得好怪异,于是她回了一句:“我怎么就必须得周末要回家了?”瞧这话说的,似乎有种情人之间发生口角的意思,杨冬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她有些难为情,反倒是陆颖颇为自然地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之前没注意,没想到你的课还讲得挺好的。”
杨冬萍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那当然,你们这群年轻人都不好好听课,哪能听得出课堂五十分钟的重要性。”
“打住,你可别再给我灌输上课要认真听讲的思想,我听得够多了。”陆颖做个停止的手势。
“不想听老师唠叨,那以后实行就行。”
“Yes, madam!”陆颖做个敬礼的动作。
“你这小子,港台电影看多了,还跟我来这一套。”
渐渐地杨冬萍对陆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和他在一起时无比地轻松和愉快,人们说爱情会悄然来到,就像一阵春风吹来心田,只有你内心的喜悦向你提示着一种状态的改变。有一次陆颖来杨冬萍办公室,杨冬萍像个长者般拍拍陆颖的大腿,那天陆颖穿一条比较紧身的牛仔裤,杨冬萍的这一举动倒是把自己给吓着了,只有她知道自己当时这一举动背后所隐藏的心思,如果对其他学生,她是不会拍小孩大腿的,这个动作包含亲密和暧昧,杨冬萍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防这种情况再发生。
经过连续几个周末的碰面,为避免再次碰到,杨冬萍这个周末回了一趟家,她家离学校并不远,她却很少回家。
晚上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杨冬萍和她妈妈在家,杨妈问:“冬萍,上次小姨介绍的对象还行吧?”杨冬萍盯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王志文和张国立主演的《青瓷》,她正在想张仲平和曾真有没有真正走到一起,婚姻是否应该给爱情让路呢?杨妈又问一遍:“冬萍,你听到我讲话没?”“什么?”“我都问你好几遍了,介绍的对象处得怎样,你小姨前几天还问我来着。”“哦,还行。”杨冬萍在脑海中极力搜索她妈妈所说的人,她突然想起就是元宵节那天小姨给约好的那个人,她本来不打算去,但她更不想回家,于是就去相亲见面。
“妈,以后你别再到处跟人家说我是个剩女啦,我都让你们烦死了。”
“我不就希望你找个好点的对象,别找个像你爸那样的,你爸那样的男人真是少有,怎么就让我碰到了。”
“妈,你又开始了,你可不可以别再唠叨呀?”
“你看你哥,什么都只听老婆的,你呢,见到我们就连跟邻居都不如,好歹你还对邻居给个笑脸,唉,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说着说着又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数落起来,“不过现在你有了稳定工作,再找个好对象,日子就好过了,别稀里糊涂跟我一样。”
杨冬萍实在没法和她妈继续谈话,她啪地把电视一关,说了声我出去逛逛把她妈一个人撂家里走了。
4 第一次恋爱的温度
走出门外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杨冬萍不知该去哪儿,走着走着就到夜市。夜市上的东西琳琅满目,黑夜的降临无法阻拦年轻人挑挑拣拣的兴致,沉闷炎热的天气更加刺激闹市的气氛,杨冬萍已经过了看到什么都欢喜得不得了的年龄,很多时候她只是一眼带过或顺手摸摸就走,她知道有些东西不属于她,不适合心境的穿戴,即使套在身上也是生硬没有生气的。
杨冬萍只顾看东西,在熙攘的人群中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她循声而望,回头找半天也没见到哪个熟悉的模样,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诧异着继续往前走,又一声“杨冬萍”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面前,陆颖站在一横排的摆摊中间,杨冬萍还没得及欣喜就发出疑问:“啊!陆颖,你怎么在这儿?”
陆颖招手示意她站到摊位后边来,别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加入喧哗的队伍了。
看着眼底下摆放的一堆全是《海贼王》里路飞他们那一群人的模型,杨冬萍心头的问号还是止不住要继续:“你在卖这个啊?”
“对呀,有没有你喜欢的,我送你啊?”
“你刚刚叫我什么?”杨冬萍突然又回头想起刚才那个声音。
“总不能叫你老师吧?街上人这么多,好歹我也老在这儿蹲点了。”
“那好吧。你怎么卖这个呀?你看人家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鞋子。”
“这叫特立独行,兴趣爱好和商业投资两相结合。”
就这样杨冬萍陪着陆颖半茬半茬地聊着,偶尔有感兴趣的客人光顾,杨冬萍也帮着这孩子照顾生意,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也叫两个心息相通的人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开心的。约摸到十点多,街上的人少了,小商贩陆陆续续收拾摊子,陆颖和杨冬萍也要结束今晚的商贸活动。看着陆颖很细心地把玩具模型挨个装进盒子里的认真模样,杨冬萍有种说不出的感动,陆颖对他的东西如数家珍,他能准确找到哪个盒子装哪个模型,那种精致和命令是她喜欢的,可是她没想到后来却被这种精致所伤。等到东西都收拾停当,陆颖把装得满满的两大箱子玩具摞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准备走,陆颖对杨冬萍说:“今天没法让你坐我的车,不然让你试试我的车技。”
杨冬萍笑傻了:“你这小孩就是嘴贫,你以为你这是BMW哦。”
陆颖回嘴:“什么小孩,我已经成年。”
“成年啦,什么时候举行的仪式啊?”
“你不相信。我拿身份证给你看。”他就势要去掏钱包。
杨冬萍阻止他:“好,我相信你,”又问,“你这是打算回学校呢,还是回家啊?”
“当然回学校啦。”
“这两个大箱子带回学校,你不怕门卫查呀?”
“我都打点好了。”陆颖一副成熟男子做大事的腔调。
陆颖推着车,杨冬萍和他并排走在空旷的马路,放下白天沉重的负担,这座城市关上了回家的门。夜色撩人,春风迎面,杨冬萍深深地吸一口气,她想把春天的味道呼吸个够,仿佛这样便能让她的身心整个受到一次洗礼,如果她能沿着人行道在春风中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杨冬萍感觉自己像风筝一样,急速地向某个方向滑去,她本应感到恐惧,可是为什么她内心却无比畅快,好像在飞翔,她也知道她应该放手,可是她却紧紧地抓住那根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也像吸食鸦片上瘾一样,明明内心在挣扎,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说再吸一口,再吸一口就放弃,每次都以这样的借口作为结束,又以这样的借口作为开始。
回宿舍后杨冬萍懒得洗脸刷牙,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放映她和陆颖在一起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她在这些越理越乱的情结里确认陆颖也喜欢她,她开心得心都要蹦出来,她想要告诉陆颖她喜欢他,陆颖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恋爱,虽然她是他老师,但其实她从学校毕业还没两年,陆颖是她在大学里教的第一届学生,她比他大不了几岁。
她实在忍不住,她告诉自己:反正说出来也不会死,那就说吧。真下了决心之后,她反而镇定起来,不再去想该不该表白,也不去想表白之后会出现什么结果,她什么也不想再想,她只想现在就告诉他她喜欢他,她等不到明天。
杨冬萍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发现尚且年轻,仍然有追求异性的权力,她都没关宿舍门,就跑到学生宿舍楼下。其他一些学生也没回家,虽然到了深夜,男生宿舍里还是热闹得很,杨冬萍打电话给陆颖,她听到宿舍里吹口哨起哄的声音,不一会儿陆颖开门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原来陆颖并非时刻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杨冬萍拉着陆颖的手往一处隐蔽的楼梯走去,他们站在楼梯口的最顶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她心里的紧张,杨冬萍好像看到学生们在此处浓情密意诉说情怀的样子,真轮到自己,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你介不介意……介不介意比你大的女生做女朋友啊?”话还没说完自己就窘得跟什么似的剧烈咳嗽起来,幸好夜色深沉看不见她此时模样。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啊?”牵着的手还在陆颖的掌心,杨冬萍一出汗手就凉得跟冰椎子一样,这会却有一片阳光的温暖包裹着她,她急切地等着陆颖回答,但陆颖却只是站在下方摩挲着她手掌,她的心仿佛从云端坠落,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她噙满泪水就要滚落。
陆颖却迅速把她手抓回手心,黑暗中他拥她入怀。
5 女人的战争
接下来的日子,杨冬萍和陆颖像其他人恋情的发展一样,逐渐减少对他人的戒备,他们如胶似漆,在课堂上四目相对,在林荫道上嘻笑戏闹。他们觉得拥有整个世界,不会想到失去,因为年轻,即使失去,他们还会继续追逐的脚步。
陆颖去杨冬萍办公室的频率也在增加,他站在她身边,杨冬萍左手撑着半边脸颊在办公桌上跟他讲解试题。陆颖离开后,杨冬萍回头发现穆慧美老师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阴阳怪调地说:“杨老师,这是哪个班的啊?对学习就很认真了,我看他经常来找你,他不会是来问你市场调配和宏观调控关系的吧,不过这些知识我以前上大学那会儿也没搞懂呢。”
“他挺喜欢看政治经济学方面的内容。”
“这倒少有,杨老师应该好好培养培养,我看他有点眼熟,好像就住在我们小区,说不定我还在小区里碰见过他父母呢。杨老师你下节没课吧?”
“没有,穆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不是,就想跟你好好聊聊,现在都是网络,大家都对着电脑手机聊,哪有我们这样面对面的直接呀。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前阵子我好像在夜市上看到你,也不知是不是你?”
“应该是吧。”
“没想到你还有赚外快的能力,杨老师,我可真羡慕你呀,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家庭主妇天天忙些什么,我家那口子什么活也不做,除了上班我其它时间都得围着家转,可烦着呢。”
“你多幸福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你哪知道,别提了,我心里的苦你们年轻人怎么晓得呀。”
“穆老师你想多了,我看你们一家是全校模范家庭呀。”
“你可真会笑话我。”
“我说的是真的。”
“我真羡慕你,没结婚没小孩,爱跟谁谈恋爱就跟谁恋爱,还可以找个年轻帅气家里又有钱的,就等着当富太太啦,即使没成那也玩得开心呀,哪像我们,绑在一棵树上这辈子就别想再脱离。”
杨冬萍没再搭话,转过身坐回桌前认真书写备课笔记。
下课后陆颖又来找她,在穆慧美的监视下杨冬萍很是表现了一番,她搬张椅子叫陆颖坐过来,两个人头挨得很近,时不时传出笑声。穆慧美把椅子使劲往办公桌里一推,走了。
陆颖问:“老姑婆这是怎么了,气呼呼地冲出去,跟谁得罪她似的。”
“你呀!”
“我?怎么可能,我碍她什么事?”
“她知道我们在交往。”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谈恋爱关她屁事,她就是一好事婆,她跟我妈在一起就没好事。”
“她跟你妈很熟了?那她现在是想警告我呢,还是想要封口费?”
“封口费?你给不起,你没看出她平时穿戴都是什么牌子?”
“倒也是,怎么办呀,今天她明摆着就是给我警告,我怕肯定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就快到暑假,到时我在外面租个房子,反正我的钱又不从父母那儿来,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
“说得轻巧。”
仿佛有一双手推着杨冬萍往前走,虽然她已经嗅到四面八方危机潜伏,但那饱含欲望的果实在五月浓重的花香里摇摇欲坠,一个不小心被初夏的风一吹,沉沉地落在泥土的芬芳里。
6 无言的结局
杨冬萍说:那可能是我最美好的一个暑假。
没人打扰,他们不回家,家里人也都找不到他们去哪了,杨冬萍和陆颖用他们赚的钱出去旅行,他们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异乡气息吸引着他们,他们不必在意路上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只有相爱的两人,爱情的花朵在盛夏绽放。杨冬萍顾不得那么多,她多想在这样的怀抱里再久一点。
他们结束旅行,便在租住的房间里像对小夫妻般过日子。
柴米油盐过习惯就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会一直这样下去,他是她的全部,她对他亦是如此。
甜蜜的日子终归短暂。
当陆颖妈妈第一次出现在杨冬萍面前,她就已经感受到她的气场,她上来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当着所有老师和学生的面,杨冬萍在她一巴掌的威力下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她听着面前这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女人的谩骂。过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是多长时间,陆颖妈妈终于在众人的劝说下离开学校,并扬言即使我把儿子领走也不会让你好过。
脸上的巴掌印还在痛,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当初的随意?既然已经意识到和陆颖之间不会有结局,却为何还要跟他发展下去?杨冬萍甩甩头,街上一张传单递到她手里,紫粉色宣传单,女子医院人流广告,无痛微创手术十几分钟结束,做完即可离开,如此适合她现在所处的尴尬境况。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陆颖离开时的身影,她感到恐惧,他们之间说过的话还有那尚且残存的温暖仿佛一席之间化成灰烬随风而逝,剩下的唯有什么?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对,她现在是两个人,一个身体两个生命,她似乎已经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的活力,像一颗豆芽扎根在她的小腹,她感觉到他一日更甚一日的成长。她突然有一种力量,她想走到陆颖面前,就像当初她对他表白时的勇气一样,告诉他,他们的孩子正茁壮成长,她一定会努力让陆颖父母接受她。
杨冬萍做了一串画面连接起来的梦,她梦见自己一把将陆颖妈妈推向一个大大的湖泊中,陆颖妈妈在掉下去的那一刹那抓住她的领子,并用手紧紧地在杨冬萍的额头上揪一把,她嘴里叨唠着一句话,然后才掉进身后的水里。随后杨冬萍看到自己生下孩子,孩子额头上长一个大大的疱,它像陆颖妈妈离去时的那张脸一样,对她狰狞地笑着,她的孩子受了诅咒。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妈妈守候在身旁握着她手,难怪她在梦里感觉到有只大手牢牢地抓住她,她以为是陆颖的手,却原来不是,陆颖的手哪有这么粗糙饱经风霜。看到她醒来,“冬萍,你总算醒了,都把我给急死了。”杨妈眼泪流下来,“何苦受这种侮辱?又不是找不到对象,原本还指望找个对你好点的男人,过上好日子,冬萍呀,再找个人吧,别惦记他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妈妈找到我们家来,你不知她说的话有多难听,咱别再受这个气。忘了吧,把之前的事都忘了。”
嫂子倚着门框,尖声尖气地说:“冬萍,你可别听妈的,他家有钱,就这么算啦?怎么着也得赔个精神损失费。”
杨妈朝她白了一眼,“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闭嘴吧你!”
她们的争论杨冬萍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当妈妈了,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肚里的小种子终将长成一棵比陆颖、比她父亲都要强壮的大树,她会依赖他的成长。只要这个小生命在,终归她能想到办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