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陪我看电影时睡着了。
手机提示有两条消息。
是他辅导的学生母亲发来的。
「辛苦小程老师,喂得很饱,需要慢慢消化。(坏笑)」
1、
秦子辉妈妈发来奇怪短信的时候,我和程昱正在电影院。
电影开场不到十分钟,程昱头一歪,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沉沉热息喷在我脖子上,有点痒。
我怕惊醒他,没敢动。
心里有几分后悔。
看电影本来不在我们的计划内,是我逛商场时看到电影海报,临时有了兴趣想看。
程昱当时有为难之色,小声问我,明天来看行不行?他给学生补习了一下午,有些累,想早点回宿舍休息。
其实我兴趣也没那么大,单单为了场电影从学校跑来市中心也没什么必要。
「那就算了吧。」
我有点遗憾地说,挽着程昱打算离开。
程昱笑了笑,捏捏我的脸。
「我们顾大小姐的字典里,不需要有算了两个字,尤其是在男朋友这里。」
他带我去买了票。
早知道他这么累,这场电影不看也罢。
他睡得很沉,连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都不知道。
这学期他跟几个同学组了一个课题组,我担心他错过组里的通知。
于是费力地伸手,小心帮他把手机掏出来。
我们手机都存了对方指纹。
输入指纹开锁,微信界面显示有两条新消息。
来自同一个用户。
秦子辉妈妈。
程昱跟我提过,秦子辉是他现在上门辅导的初三学生。
我本打算放回去,手机顶部又闪现一条秦子辉妈妈的新信息。
「关于那个问题,你考虑好了没有?」
这让我好奇心起。
点进他们的对话页面。
今天的第一个对话框,是秦子辉妈妈发了一个「好好休息」的表情包。
紧接着是一条短信。
「今天下午辛苦小程老师了,子辉说老师的授课内容很充实,把他喂得很饱,需要慢慢消化。(坏笑)」
我往前翻了下,交流很简单,主要是程昱每周汇报一次教学进展和计划,对方回一个收到。
看没什么要紧信息,我摁熄屏幕,把手机放回他裤兜。
宽大荧幕上,男女主在喝酒调情。
我一心二用,一边听电影里文艺腔十足的旁白,一边回想起一件事来。
程昱是直接从秦子辉家来到商场跟我会合的。
他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崭新贴身的白衬衣,衬着他小麦肌肤和倒三角体型特别性感。
我觉得奇怪,他平时都穿 T 恤,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件一看就质量很好的衬衣?
原来是因为补习过程中,秦子辉不慎打翻了咖啡,他妈妈为表歉意,送了他一件儿子的新衬衣。
我当时还感叹,现在的小孩子营养丰富,初三就长到一米八几,真是不得了。
程昱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指着旁边,略显夸张地喊:「娃娃机!走,今天看你男票大显神威,帮你包揽全场娃娃。」
一直到电影结束,程昱醒来,秦子辉妈妈都没有再发微信。
出场后,程昱一只手揽住我腰,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忽然停住脚步。
他肌肉有瞬间的僵硬。
我咬着奶茶吸管,偏头问他:「纳个秦子辉麻麻问你什么问题啊?」
他骤然抬头。
「你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影城灯光问题,我似乎看到他眼角肌肉迅速跳了跳。
再看时,他脸色却又一切如常。
「嗯,」我点点头,「怕你组里有消息,就替你看了。怎么?怕被我看?」
我眯起眼,阴险地望着他:「有秘密,嗯?」
他伸手刮一下我鼻子。
「你既然看了,那麻烦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秘密?」
我们追逐笑闹着出了商场大门。
程昱牵着我的手,走在行人逐渐稀少的街头。
似乎知道我仍惦记着那个古怪问题,吹了一会儿夜风后,程昱握紧我的手,开始解释。
「秦子辉对学习完全不上心,我一个人怎么使劲也没用。所以,我今天跟他妈妈提了,终止补习。」
「他妈妈不同意,提出增加课酬,让我继续教下去。我当时没直接回答,所以她来问我考虑得怎么样。」
难怪秦子辉妈妈在微信里反馈了她儿子的学习情况。
可能是想表示孩子还有学习的兴趣,希望程昱不要放弃他。
可我还是有点小情绪。
嘟着嘴抱怨:「那她干嘛发个坏笑表情啊?奇奇怪怪的。」
其实我还想说她那个「喂得很饱」的表述很不得体,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启齿,默默咽了回去。
程昱戳戳我鼓着的腮帮子,满脸宠溺地取笑我。
「怎么了?中年大妈的醋你都吃啊?那些阿姨随便乱用表情包的,说不定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仰头想了想。
唔,有道理。
2、
他送我到宿舍楼下。
那里有一片稀稀落落的小树林,小情侣们分散其中,喁喁私语,难分难舍。
同往常一样,程昱低头亲了亲额头,在我耳边恋恋不舍地说:「晚安,以蓝。」
我喜欢他念我名字的方式,以和蓝在他唇舌中翻覆,有说不出的缱绻。
我忽然兴起,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以前我都是亲他脸颊道晚安,这还是第一次落在唇上的晚安吻。
他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像是被吓呆了。
这傻子。
我噗嗤一笑,转身轻快地进了大门。
二楼转弯时,我忽然想起,他的补习讲义还在我包里。
忙又转身,原路跑出去。
其实明天见面时给他也不是不行,他周末才去补习。
可我想见他啊。
哪怕每次分开只是彼此回寝室,我依然觉得委屈不舍。
热恋时期,总恨不得每天长出二十五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相互偎依,形影不离。
我在小树林的一处阴暗角落里发现程昱。
旁边是一条臭水沟,情侣们退避三舍。
他背对着我,在打电话。
「……我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明不明白?」
「子辉是个好孩子,但我没办法再教他。你反正有钱,可以随便给他找个名师。」
原来是秦子辉妈妈。
他们似乎在讨论辅导的事情。
程昱很生气,说话声音尽管压低了,仍然有种若有实质的怒火在里头。
「生气?我当然生气……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去回想……」
「你别说了,总之我不可能再教他。」
「跟他道个别?明天晚上?我有课。后天也不行。周三?好吧,不去你家。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见面。」
他挂了电话,一回头,看见我站在树下。
那一刻他像见了鬼一样,身形一晃,甚至倒退了小半步。
我冲他扬扬手里的讲义。
他回过神来,拍拍胸口,语气夸张地抱怨:「吓死我,我还以为都市传说显灵了。」
「你刚才说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不给秦子辉补习了?」我等他走过来,递给他讲义,问道,「是什么事呀?」
他低着头,慢慢把讲义卷起来。
光线有点暗,我看不清他脸。
他声音沉稳:「子辉今天发脾气,不仅打翻咖啡屋,还撕了书,掀了桌子。我觉得,这种情况,恐怕需要心理医生介入帮助。补习功课反而不是当务之急,可以缓一缓。」
我回想一下他说过的话。
他说「一点也不愿意去回想」,语气有说不出的懊悔愤怒。
看样子不只是秦子辉掀桌子这么简单,说不定对他这个老师也很不尊重,有言行侮辱甚至殴打。
也难怪他妈妈会再三道歉,还赔一件价值不菲的衬衣。
他不肯说,我当然也不会再追问。
「做得不开心就别做。」我抱住他脖子,热烈建议,「我生活费够用。大不了咱们俩省着点吃饭,不用每顿小炒,周末下馆子,肯定能撑到期末。」
我爸在一个小县城当招商局局长,我妈是法官。
虽然在藏龙卧虎的大学校园,我家条件根本不够看。但如果只是负担两个人的伙食,倒是没什么问题。
他不吱声,只是手上用力,紧紧回抱住我。
3
周三晚上,我和一个室友讨论选题,约去学校旁边的麦当劳。
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进去后径直上了二楼。
一眼就见到窗户边坐着的程昱。
他背对着我,在他左边,坐着一个穿中学校服的矮个子男孩,在他右边,是一个衣着得体,妆容精致,面目姣好的女人。
室友没有认出程昱,我们挑了一个角落坐下。
我悄悄观察他们。
秦子辉个头矮小,脸色不怎么健康的苍白。
他低着头,跟程昱说话。
说着说着,鼻子抽动,哭起来,程昱拿纸巾给他擦眼泪。
秦子辉妈妈没有吃东西,涂着大红甲油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时不时抽一口,姿态优雅。
单从外表看,很难判断她的年龄,粗看大约三十出头,仔细看,又有些岁月的痕迹,似乎接近四十岁。
我看了半晌,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心脏底部有一阵细微的绞痛,呼吸有些发紧。
程昱骗了我,或者说,故意误导了我。
秦子辉不是一个身高一米八,桀骜不驯的初中男生,他妈妈也不是什么面目无趣的中年妇女。
他为什么要骗我?
过了一会儿,秦子辉站起身,往楼下走去,可能是去拿餐点。
那一桌只剩下程昱和秦子辉妈妈。
不知怎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
程昱僵直着后背,低头直视着手里的纸杯子。
秦子辉妈妈悠然地伸出手,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慢慢捻熄烟头。
室友找我说了两句话,当我再次抬起头,秦子辉妈妈身子侧向程昱,跟程昱低声说了什么。
他忽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几乎是愤怒地吼出来:「你敢?」
秦子辉妈妈慢悠悠地坐回自己位置,没有回答,只是交叉手臂,悠闲自若地看着他。
室友被这一声惊到,一转头,看到了程昱。
我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叫了出来:「程昱,你也在这里啊?」
程昱霍然转身,动作太快,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带得翻倒。
见到我们的一刹那,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慌张。
「以蓝,你们怎么在这里?」
既然已经撞破,就没必要再当隐身人了。
我对室友说:「我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先看你的书。等我回来再跟你讨论。」
程昱迎上来,急切地握住我的手,声音尽量镇定,但还是被我听出了一丝惊慌。
「以蓝,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来,我介绍秦子辉和他妈妈给你认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骗我这笔账,回头我一定会跟他算。但现在是在人前,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我笑眯眯地跟秦子辉妈妈打招呼:「你好!刚才那是你儿子吧?很可爱。」
对着母亲夸孩子,绝对是最安全的社交辞令。
秦子辉妈妈果然笑了,她款款起身,跟我握了一下手。
「你就是小程老师的女朋友吧?我听他提起过,都是优秀大学生,一对璧人。」
对着情侣夸般配。
这位姐的社交段数也很老辣。
我没有坐下,表明没有长谈的意思。
偏过头,笑着对程昱说:「我和室友出来复习,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你这边什么时候结束啊?」
程昱立刻回答:「现在就可以。」
他回头,对着秦子辉妈妈,淡淡道:「待会子辉上来,麻烦你跟他说一声,以后就是别的老师教他了,让他不要调皮,乖乖听讲。」
他朝秦子辉妈妈点点头,牵着我离开。
他身后,秦子辉妈妈慢悠悠地开口:「慢着,小程老师。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程昱没有转身,但他停下了脚步。
「子辉只认定你这个老师,我这个当妈的,不能不满足他这个心愿。如果你一定要拒绝,我只好以后直接找以蓝小姐,让她出面做工作,劝你回心转意。」
程昱握着我的手倏然收紧,我指骨都被他捏痛了。
他转身,第二次愤怒出声:「你敢。」
秦子辉妈妈耸耸肩,鲜红嘴唇边挂着个懒洋洋的微笑。
「瞧你说的,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以蓝小姐年轻漂亮,这股子精气神很像我年轻那会。我有心结交,想跟以蓝小姐多聊聊。」
这是怎么回事?秦子辉妈妈和程昱之间的关系,不太像是雇主和辅导老师。
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我可不是什么老实站着扮壁花的性格。
秦子辉妈妈与程昱之间剑拔弩张,我当然要站在自己人这边。
我笑看着秦子辉妈妈,故作天真地吐吐舌头。
「我觉得我跟大姐你不是很像哦。至少我到你这个年纪,绝对不会抽烟。」
秦子辉妈妈不以为忤,朝我轻轻晃了晃手机。
「我存了些我大学时候的照片,以蓝小姐不妨过来看一看,就知我所言不虚。」
我为什么要对她的大学照片感兴趣?简直莫名其妙至极。
我正要一口回绝,程昱脸色却变了。
他猛然踏前一步。
声音尖锐:「不用了。」
这时候,秦子辉端着餐盘回来。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程昱:「程老师,你要走吗?」
声音带了些许不舍的哭腔。
他妈妈从他手里取过餐盘放好,柔声回答:
「小程老师不会走,他答应了妈妈,以后会继续教你。」
我抬眼,震惊地望着她,又迅速回头,看着程昱。
程昱眼睛冒火,直直瞪着秦子辉妈妈。
秦子辉妈妈好整以暇,手指搭在手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我跟他离得近,清楚看到他拼命咬紧牙,下颌肌肉绷紧,一下下跳动。
但最终,他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却是对秦子辉说的。
「嗯,你跟着程老师,好好学习。」
秦子辉妈妈眼眸微低,安安静静地笑了下。
那个笑容让我悚然一惊。
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嗜血的笑容,我只在电视上的反派大 boss 身上看过。
回校的路上,舍友有事先走了。
我和程昱默默走着。
他想牵我的手,被我甩开,动作轻柔却坚决。
我想他知道为什么。
他欠我一个解释。
这么长一段路,足够他组织语言,想清楚要跟我说什么,该跟我说什么。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涩出声。
「以蓝,我知道你在生气。是我不好,有些事没有跟你交代清楚。」
「我不想继续教子辉,不是因为子辉做错什么事。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他妈妈,」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压低声音,「他妈妈人品不太好。」
我扬眉,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昨天那件衬衣不是买给子辉的。」
这个我已经看出来了。
他一咬牙,索性把话一次说清楚:「她有很多男朋友,衬衣是她买给她男朋友的。」
男朋友?我愣了一下。
「她,她不是有丈夫吗?秦子辉的爸爸?」
「她和秦子辉爸爸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这是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我有些些被惊吓到。
小说里这种情节不稀奇,但这是现实生活,真的存在这种婚姻吗?
程昱观察着我的表情,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发现以后,也跟你一样,被吓到了。所以不想继续教子辉。」
我凝眸瞧着他:「那你后来又为什么要答应她?」
我没有忘记他那两声气急败坏的「你敢」。
他如果胆敢再用什么「秦子辉可怜」「师生情分」来糊弄我,别怪我即刻翻脸走人。
他低下头,声音嗫嚅。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家没凑够生活费和学费。我没办法,跟她提前预支了这学期的补习费。她用这笔钱要挟我。」
「你不够钱,可以跟我说——」
我没说完,他尖锐地打断我:「以蓝,我知道你可以帮我。可是我不想接受。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沾染金钱,我不想被说高攀你。」
「沾染金钱?高攀?」我被他离奇的说辞激怒了,「我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千金大小姐吗?我跟你一样是普通大学生,你说这话,可笑不可笑?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不可以吗?」
「你不是我朋友,你是我女朋友。」他抿紧唇,倔强地说,「也许在你心里,世界五百强董事长的女儿才配叫千金大小姐。可是在我们老家,局长家的女公子已经足够高不可攀了。」
「就像刚才在麦当劳,子辉妈妈比我们大那么多岁,又见多识广,你却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她你来我往,一点也不怯场。我老家村子里的同学们,无论男女,没有一个能做到。」
「这就是你们官宦子弟特有的长袖善舞的本事。以蓝,你没有意识到,你出身就已经比我优越太多。」
我想说我家算什么官宦子弟,但最终沉默。
也许他说得对,我总是往上看,觉得我家就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但是在程昱眼中的世界,他老家村民们眼中的世界,跟我是不一样的。
「我爱你,以蓝,我努力想要做到最好,去配得上你。我不想被你那些富二代追求者比下来——」
我打断他:「什么富二代追求者?从我们官宣以后,我从来没有单独见过他们。」
「我知道。可是,我有压力,以蓝。」他伸手抱住我,头埋在我头发里,声音微微沙哑,「我害怕,他们没有死心,他们一直在虎视眈眈。我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扑上来把你抢走。」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吵架来着?
我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努力厘清头绪。
——补习费?对,补习费。
「你到底预支了多少钱?你之前说不肯教了,难道那时候你就没想过这笔钱的事?」
程昱顿了顿。
「自然是想过。那时候我以为她会宽限一段时期,容我慢慢筹措。我没想到子辉舍不得我,不肯接受别的老师。他妈妈就拿这个钱要挟我。」
我低头想了想,前后逻辑倒也说得通。
但是——
「她为什么要我看她大学时候的照片?」
程昱耸耸肩:「这个就不知道了,中年大妈的脑回路,我怎么会懂?」
这个称呼让我皱眉。
他似乎刻意在我面前贬低秦子辉妈妈的女性身份。
「秦子辉妈妈姓什么?」
「大约是姓谷吧,我听保姆叫她谷姐。」
「谷小姐只是年纪比我们大,你别这样口舌刻薄,我听了不舒服。」
他低头亲了我一下,露出放松的神色。
「听你的,以蓝。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再怎么化妆保养,也是中年妇女了。这是事实,你总不能说我刻薄了她吧?」
他似乎对秦子辉妈妈颇有成见,言语之间,少了许多平时的君子风度。
算了,我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犯不着再为她做这些口舌之争。
程昱终于牵到我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嘴角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4、
自从那次在麦当劳会面以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秦子辉妈妈。
程昱依然每周去做一次补习。
秦子辉妈妈大幅提高了课酬,程昱预支的钱很快就还清了。
但他再也不提辞职的话。
补习时间也从每周一次增加到每周三次。
他给出的解释是临近中考,秦子辉需要加大补习力度。
赚来的钱,程昱几乎都用来给我买各种各样的礼物。
轻奢包包,名牌化妆品,高档衣服。
我十分不理解他的行为。
我只是个大学生,两三个帆布袋已足够应付大多数场合。
其余都是多余。
我跟他吵过,闹过,甚至用分手威胁过。
有这个钱,存着将来找工作用不好吗?或者寄回家里,补贴他爸妈弟妹也行啊。
但他说,那些钱他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部分,是单单留出来给我的。
他眼眸漆黑,深深地看着我。
「以蓝,我要你永远不会后悔,从所有的追求者里选择了我。」
他的话叫我心里一软。
当初我入校时,确实追求者众多。
那时候程昱很不起眼。他衣着简朴,寡言少语,在班上存在感很低。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班上组织爬山。我崴了脚,没法挪动。
好几个男同学自告奋勇,要背我下山。
我正犹豫着,程昱不知从哪里采了些草药来,蹲下来替我揉了十来分钟。
他出身农村,从小干农活,手上布满老茧。
但替我揉的时候,动作温柔小心,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他掌心之下,脚踝微微发热,十分舒服。
他肤色不是那种在室内养出来的苍白,而是国际流行的小麦色。靠近了看,均匀细致有光泽,是十分健康美丽的感觉。
他妈妈是少数民族,所以他脸瘦削,鼻梁和眉骨都比一般人高,眼睛又大,眼距较宽。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但我看着他侧颜,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很神奇,他替我用草药揉过以后,我居然能自主下山,不需要人背了。
从那次以后,程昱总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
或者是在图书馆偶遇,或者是上课的时候出现在我前后两排。
偷偷瞟向我的视线。
对视时突如其来的脸红。
跟我说话时不自然的吞咽动作。
我心知肚明,他喜欢我。
可他只是努力创造很多出现在我身边的机会,却从不跟我表白。
我真好奇,他这样到底能坚持多久。
圣诞节,没动静。
元旦节,没动静。
情人节,还是没动静。
愚人节——呃,这个算了。
我急得在寝室抓耳挠腮。这人,是看不懂眼色吗?
我都拒绝一波又一波的追求者了,暗送秋波快送得眼抽筋,搭讪的借口快用到山穷水尽,他怎么就迟迟没动作呢?
总不能我去给他表白吧?
最后,还是某个我只见过两次面的富二代当了回神助攻。
那人在我楼下摆了超大心形蜡烛,又雇了无人机公司,在夜空里打出灯光大字:做我女朋友吧,顾以蓝!
阵势浩大,围观者众。
鼓噪声一波高过一波。
「顾以蓝,答应他。」
「顾以蓝,答应他。」
如果是正常私下追求表白,我会给予相应的礼貌对待。
但这种不经我同意闹出大阵仗的,我一律当脑残处理。
我气势汹汹下楼,去找那富二代的麻烦,正好碰到他拨开人群,一头汗地钻出来。
他看到我,站住身形,胸口起伏,喘息着问我:「你打算答应他?」
我白他一眼:「不答应他,难道答应你?」
都怪他。他要早表白了,哪里会有这种尴尬?
程昱愣了一下。
那一刻也许福至心灵,他迅速接话:「答应我,不要答应他。」
我一挑眉,故意为难:「你都没问过我,我答应你什么?」
他指着天上那一行字,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铿锵坚定:「做我女朋友吧,顾以蓝。」
两步开外,就是策划整个求爱事件的富二代,拿着一大捧玫瑰,单膝跪在地上。
傻眼看着我们。
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一下跳起来,小跑过去拽程昱的胳膊:「喂,不兴这么截胡啊,兄弟。还用我的台词,你这太不厚道了!」
程昱迅速牵过我的手,拉着我就开始跑。
在一片震天价的口哨声和欢呼声中,我们冲出人群。
少年汗湿的白 T 和少女飞扬的裙角是那夜最生动的记忆。
程昱拿这件事出来说,我心一软,偃旗息鼓,不再跟他为难,收下了那些名贵礼物。
一转身统统锁在柜子里,几乎从没拿出来用过。
对此,他一点儿也没察觉。
5、
中考成绩出来以后,为了答谢程昱,秦子辉妈妈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她家做客。
她家在市内,一栋独立三层别墅,一楼挑高,光线充足。
秦子辉妈妈头发披散,穿一件丝绸睡袍出来招呼我们。
见我神色不虞,她笑着解释。
「保姆临时请假,我昨晚忙得太晚,所以起迟了。失礼失礼。以蓝小姐不要见怪。我这就去洗漱。」
「小程老师,我昨晚煲了燕窝糖水,在二楼的西点小厨房,你去舀一碗给以蓝小姐尝尝。」
她斜倚在楼梯上,睡袍扣得不严实,露出大腿雪白肌肤。
程昱的目光飞快掠过,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头看我。
「你先坐一下,我去一趟楼上,很快就下来。」
我微微皱眉。
他在干什么?替女主人招待客人?他在代行男主人的职责吗?
秦子辉跑出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招呼我。
我轻吁一口气。
算了,程昱向来质朴,不懂这些交际应酬的道道儿,以后再慢慢告诉他吧。
秦子辉拿他的成绩单给我看,讲他之前数理化多少分,小程老师给他补课以后,现在考了多少分。
初三的孩子,待人接物中规中矩,不怯场,但也不出彩。
楼上忽然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滚落到厚实的地毯上。
秦子辉耸耸肩,安慰我。
「我妈就是这样,走路不带眼,在家里也能经常摔跤,我都习惯了。」
过了十来分钟,程昱和秦子辉妈妈双双出现在二楼。
程昱拿托盘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盅,秦子辉妈妈换了件休闲连衣裙,头发也扎起来,露出脖颈。
脖子两侧有几个显眼的草莓印。
程昱说过,秦子辉妈妈有很多男朋友。
晚上种下的草莓,白天还能这么鲜艳吗?
我没经验,不知道答案。
四个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因为保姆不在,没法在家里吃饭。秦子辉妈妈去开车,带我们去外面的饭馆。
我没有碰那盅燕窝。
程昱小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
我摇摇头,没说话。
不喜欢的不是燕窝,而是从头到尾整件事情。
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他来这一趟。
我跟秦子辉妈妈又没有什么交情。
程昱劝我,秦子辉妈妈在这个城市人脉深厚,跟她打好关系对我们将来求职工作都没坏处。
这就是程昱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比我们强大的人,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能让我们得到好处,为什么不帮一帮呢?
红楼梦的刘姥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能说,这想法挺可爱。
真正的场面交往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手上没有可以交换的价值,就跟人家攀不上什么交情。
这一课,回头得赶紧给他补上了。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高档粤菜馆。
吃到一半,程昱正说着话,忽然一哽,一张脸飞快红起来,眉毛蹙紧。
秦子辉忙问他怎么了。
程昱放下筷子,摸了摸喉咙,嗓子沙哑地咳了一声。
「可能是海鲜过敏。」
秦子辉妈妈坐在他对面,熟络地嗔怪。
「点菜的时候又不说,这多不好意思?专程请你们吃饭,结果害得你过敏。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我也问他:「严不严重?要不我们先撤了,我陪你回学校医院观察一下。」
这顿饭烦闷无趣,我早想找借口走了。
程昱摇头。
「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是经常过敏,所以不想说出来扫兴。没事,我不吃海鲜就行。」
他不肯走。
我只好耐下性子,继续跟秦子辉母子聊中学时期的话题。
程昱很沉默,只是低头默默喝茶。
但他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退,时不时摸着喉咙,发出压抑的低咳。
甚至用力闭上眼睛,看上去十分难受。
一餐饭吃得食之无味。
服务员终于端上水果。
我叉块西瓜意思了一下,放下餐具,起身告辞。
程昱起身的时候,不小心带翻茶杯,半杯茶水倒在他裤子上。
秦子辉妈妈轻笑戏谑:「哎哟,既害小程老师过敏,又害小程老师湿身,这顿饭吃得太罪过了。」
我蹙紧眉。
在未成年人面前开这种带颜色的玩笑有点过分。
不过那是她自己儿子,她不在乎就好。
跟秦子辉母子分手以后,原本该回学校。
程昱却忽然热情高涨,非要带我去玩我说了很久的游乐园,又陪我去逛了一下午书店。
跑前跑后,殷勤周到。
搞得奶茶店的小妹都笑:「这么细致的要求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我吸着芋泥啵啵,挑眉冲程昱笑。
5、
为了给县里的种子公司拉一笔投资,我爸跟着主管农业的副县长过来我们读书的城市。
他们在一家会所宴请对方。
听说我在这里读书,副县长硬要我爸把我也拉来,说是让咱闺女也跟着见见世面。
他们觥筹交错,说着场面上的应酬话,我保持礼貌微笑,客气回答,敬陪末座。
中途出去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却不经意见到一个穿深绿色丝绒旗袍,身形婀娜的女人。
——秦子辉妈妈。
她进了我们隔壁的一个包厢,开门的时候,我看见里面很大。
没有吃饭的桌子,倒是摆了几张又长又宽的大沙发。
十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横七竖八地斜坐着,手里大都夹着袅袅燃着的香烟。
我借口头晕,我爸赶紧让我去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休息,又塞给我一杯热茶。
所谓的墙,其实是一堵可折叠活动屏风。
闭上眼睛,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到隔壁房间的女人说笑声。
她们在聊男人。
其中一个女人炫耀自己新包养的小白脸,十几个女人七嘴八舌,打听细节,不时发出嚯嚯嚯的笑声。
又有人说:「这就对了,于姐早该出来跟我们玩。就兴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地风流,我们女人凭啥不能玩?咱姐们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自然也要快活快活。」
这时候,秦子辉妈妈说话了。
她声音跟那天在麦当劳一样,慢悠悠的,带点不上心的慵懒冷淡。
「要说快活,我试来试去,最后还是觉得,男大学生才是一等一的好。干净,好看,体力好,发起狠来,一个下午能来个三四回。」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心脏咚一下咚一下,跳得特别大声,震得我耳朵一阵阵发聋。
隔壁尖利嘈杂的女人声音依旧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
「啧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间极品,值得谷姐这么回味。」
「听说谷姐为了他,散尽后宫三千,把之前那些小奶狗都打发了。」
「真这么值?」
有人漫不经心地提到了最让我害怕的字眼。
「谷姐说的是给她儿子补习的大学生吧?」
「啊对对对,我听谷姐说过,是叫小程老师?」
「谷姐也太会玩了,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也叫他老师吗?」
「老师这个我不懂,你教教我啊!哎呀老师你太坏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铁水,浇灌进我耳朵,一路灼烧到心底。
翻江倒海,胃液逆流。
伴随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是女人们装模作样的娇喘,哗然的掌声与笑声。
直到秦子辉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最初只是找他给子辉补习,没起什么别的心思。是有一次,他在我家打湿衣服,我让他去浴室洗个澡,换身衣服。」
「你们知道,我家到处都装了摄像头。我在镜头里看到他身材,那胸那腰那腿,比电视明星还性感。当时我就受不了了。」
「我本来以为,大学生嘛,矜持。恐怕不那么容易得手。谁知道,我脱了衣服,走到他面前。他只看了我下面一眼,那玩意儿就立刻硬了,跟石头一样。」
女人们大笑,「谷姐你怎么知道像石头一样?」
「那自然是用手摸出来的。」
哪怕是说着最下流的话,秦子辉妈妈的声音依然淡定,她似乎抽了口烟,吐出几个眼圈,声音徐徐。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雏儿。连进洞都找不到地方,还是我扶着他那话儿进去的。他怕我笑话他,动起来特别卖力,爽死我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继续听,为什么还没有吐出来。
大约是,伴随着她的话语,如同凌迟一般的锐痛袭遍全身,让我浑身麻痹,动弹不能。
全世界都在我脑海中消退。
只剩秦子辉妈妈的声音,响在一个异常空洞的结界。
「那天下午明明我们两个都很快活,谁知他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晚上回学校,就给我发短信说不来我家了。」
「我刚试过滋味,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本来我想用钱买,结果他还有点骨气,不肯要。」
「他有个小女朋友,他对她还挺上心的。我拿把视频发给他女朋友要挟他,他才肯跟我继续。」
有人起哄:「不是吧,咱谷姐还需要用这种招数?凭谷姐这条件,什么男人不是召之即来?」
秦子辉妈妈轻嗤一声。
「男人嘛,你们又不是不懂。他心里想要,面子上又拉不下来。你就得给他递个梯子过去,免得他方在墙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嘴上说着多爱他女朋友,身体倒是诚实得很,一见我就跟条公狗一样发情。我有时候都怕儿子注意到他老师的小帐篷。」
「说是不情不愿,被我胁迫,可我去给我儿子送趟点心,他就跟着出来,把我按在墙上又亲又摸又蹭,还说是我勾引他。」
「那天约他女朋友过来一起吃饭,我一时兴起,在饭桌下勾他,本来以为他会翻脸走人,结果他女朋友都说走了,他还不肯,一脸享受地由着我弄,最后当着他女朋友的面被我玩得射了。」
「还好他有脑子,朝自己身上倒了杯热茶,掩饰过去。」
「跟你们说件好笑的事。昨天我约了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在家里吃饭,他居然跟我甩脸子呷醋。什么玩意儿?给他脸了?」
她们又开始笑,桀桀桀,嚯嚯嚯。
一片欢乐的海洋。
而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6、
我和程昱最后摊牌,选在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那晚他牵着我的手,从摆着心形蜡烛的球场上跑走,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们气喘吁吁,停在一条废弃铁路的旁边。
那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情侣角。
他在星光下吻了我,如同蜻蜓沾水,一掠而过,轻柔而珍惜。
他低低诉说了他长达一学期的暗恋。
总在人群里下意识寻找我的身影,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我身上。
每一次靠近,心跳加速,喉咙发紧,脸色不受控制地涨红发热。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永远卡在嘴边,越是用力就越说不出来。
我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他都要回去再三揣摩,一遍遍自问:
以蓝真是那个意思吗?不是吧?是不是我想多了?
今天以蓝对我笑了,我担心整个教室都听到了我的心跳。
隔壁班眼镜男来给以蓝送玫瑰花,她开口那一刹那,我心跳都停止了。幸亏,她拒绝了。
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思念,琢磨,不敢靠近又不舍远离。
整整纠结了一学期的暗恋心思,在少年缱绻沙哑的嗓音中半含委屈说出来,由不得人心化成一摊春水,柔软肿胀。
如今,站在同样的地方,那些曾被我仔细回味的情人蜜语被一大片桀桀怪笑遮盖,蒙蔽,溶解,直到我再也想不起一个字来。
我声音干涩:「聊聊吧,程昱。」
我站在他对面,但脸侧向一遍,不想看到他。
他脸色有些发白,但努力镇定着,嘴角甚至挂着个纵容宠溺的微笑。
「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以蓝大小姐生气了吗?你指出来,我保证立定挨打,绝不还手。」
我终于正眼看他。
依然是那张不太符合主流审美,但我曾经很喜欢的脸。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不再湿润闪亮,里头的光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我不熟悉的东西。
深黑,大胆,赤裸裸。
我忽然笑了一下。
「程昱,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
他脸色大变,踏前一步,想要拉我,被我急速后退避开。
「别碰我,程昱。」
「一寸也别碰。」
「否则我保证会尖叫。」
「我的室友就在附近,只要我叫,她们马上会过来。」
他兀自举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叫她们来干什么?」
「你在防着我?」
我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开口。
「你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打包好,明天快递给你。社交平台和游戏绑定的情侣关系和情侣头像,我会在今晚撤销或者更改。」
他脸色一寸寸变灰,在我冰冷目光下,努力强撑着。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你说,我一定改。」
还嘴硬?
我看着他的眼睛,哑然失笑。
伸出手指,一桩桩,一件件,数给他听。
「我第一次产生怀疑,是那晚看电影的时候,秦子辉妈妈发来暧昧短信。」
「那是你第一次骗我。」
「你神色坦然,言笑自若,我完全没看出异常。」
「也不敢相信,她那个所谓『喂得很饱』的微信,的的确确,就是那种我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骚话。」
「同样是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你第二次骗了我。
「你说不想继续教秦子辉,因为他蛮横粗鲁。我不仅信了,还心疼你受了委屈。」
「你表现得那么镇定,言语也能前后对上,我怎么可能生疑呢?」
「然而就在那天,你和秦子辉妈妈上了床。」
「你跟那个比我们大十六岁的女人,在她家,上演了一场干柴烈火的激情戏。」
「你们食髓知味,从浴室到卧室,从墙上到床上,一个下午,整整大战了三个回合,颠鸾倒凤,意犹未尽。」
「这才是你在电影院打瞌睡的真正原因。」
「这才是秦子辉妈妈发『被喂饱了』坏笑表情的真正含义。」
「骗我很好玩吗,程昱?」
愤怒让我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缓口气,对着讷讷失语的程昱,掰下第三根手指。
「麦当劳那天,你又骗了我,再一次。
「秦子辉妈妈用来威胁你的,根本不是什么预支培训费的欠条。她手机里存着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照片。」
「那其实是你和她在床上媾和的视频。」
「你那么聪明,精虫上脑的时候竟没有想过,秦子辉家的大别墅会不装监控摄像头吗?」
「你有过很多次机会跟我坦白,程昱,但是你一次也没有。」
「你撒更多的谎,谎言越滚越大,你的撒谎技术也越发炉火纯青。指东打西,混淆议题,唱作俱佳。」
「甚至发展到用我们曾经的往事来哄我心软,来堵我的嘴,来掩盖事实。」
「程昱啊程昱,你到底有多想让我厌弃我们的过往,有多想我憎恨记忆中那个纯朴美丽的少年,有多想让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才会这么毫不心疼地挥霍我对你的信任,和我们曾经真挚的爱情?」
暮色中,他脸上血色尽失,一米八几的结实躯干摇摇欲坠。
声音颤抖,近似反复苍白的呢喃。
「是她胁迫我,以蓝,那个女人说要告诉你,我害怕。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跟我分手。我不想跟你分手,以蓝,我是被迫的。」
到了这一刻,他依然还想隐瞒,还想撒谎,还想欺骗,还想诿过于人,推卸责任。
也有可能,他想骗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他自己。
这样软弱,虚伪,愚蠢的程昱,竟是我曾真心爱过的男人?
这事实不啻于一记响当当的耳光,刮得我眼冒金星。
血液在体内奔涌,咆哮着,怒吼着。
揭穿他,揭穿他。
戳穿那些掩盖在爱情面具下的丑陋真相。
我深吸一口气,压平声音。
「程昱,你一周三次,每次去秦子辉家,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在给秦子辉补习,又有多少时间在他妈的床上辛苦奋战?」
「你到底是有多挥汗如雨,卖力耕耘,才能在每次跟我约会的时候,眼底青黑,精力涣散,下一秒就能酣然入睡?」
「你告诉我,这些是被迫?你被迫一看到她就发情?你被迫摸她亲她?你被迫在饭桌下被她玩弄,我让你走你也不肯?你被迫睡了她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程昱,请你尊重我受过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我那时虽有怀疑,却终究心软,相信了你的说辞,相信你会守住底线,不会自甘堕落。」
「可你在做什么?你拿着那些肮脏的钱,拼命给我买礼物,似乎这样就能证明我们的爱依然洁白无垢,你仍然是那个用整颗心热烈地爱着我的赤诚少年。」
「似乎营造出这种虚假的幻象,就能麻痹你越来越稀薄的道德感,就能为你直线堕落的灵魂拉上一块遮羞布。」
他举步,想要朝我走来,但是他发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两手抱着头。
像是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在沙堆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我吸了口气,压住情绪,再次换上冷淡的口气。
「今天约你来,是有个问题,我心里实在疑惑,想问问你的答案。」
「那天下午,你和她第一次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们?」
「在那个时候,爱情在你心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我假设你那时候还没有爱上她,对吗?」
我想知道,对于男人来说,爱与性,是真的可以,如此明明白白地分开吗?
程昱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发抖。
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他都说不出口。
他选择先回答我问题里的另一个部分:「我没有爱上她,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
「至于第一次,第一次,」他两眼失神,喃喃道,「我洗澡的时候,她就那么走进来,一丝不挂,什么隐秘地方都能看见。」
他闭上眼,似乎回到那个下午,羞愧与激动让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在生活中,真真实实见过女人的身体。」
「我当时一下子就起了生理反应,根本来不及控制。」
「也许如果我当时穿着衣服,我就能尽量掩饰,就能把它藏起来,就能坚持底线,做个正人君子。」
「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个都赤裸着,一切反应都清清楚楚,骗不了人。」
「我看到她笑,她走过来,她伸手……我想拦她,但不知怎的,我没动,我让她……」
「以蓝,我以前只自己做过那件事。我做梦也没想到面对真人,居然有这么刺激,我控制不住自己。」
虽然他没有直接回答,但是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的,可以分开。
他们是分两截存在的生物。
穿上衣服,状若常人。
一旦光着身子,就能清晰看到上下截各行其是,上面化人,下面作兽。
但是,秦子辉妈妈她们那群女人呢?
她们不是男人,她们这种情况又算是什么?
朝男人方向进化?退化?同化?
思考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帮助我很好地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保持一种冷淡得近乎专业的态度。
我朝他点点头:「谢谢你的解答,再见。」
程昱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却又畏缩着,不敢向前,就这么虚虚地落在空气中。
我忽又转过身。
「你有句话说得不对。其实你现在已经爱上秦子辉妈妈了。嫉妒是感情存在的证明。」
男人的性与爱可以分开。但他们终究是人,下半身的愉悦终究会影响他们的大脑。
性最终产生爱。
我望着他,微笑。
「说不定秦子辉妈妈也已经爱上了你,要不然也不会为你打发走别的男人。」
「对于真爱来说,年龄不是鸿沟。比如法国总统和她妻子。」
「程昱,我们之间完了。但我还是祝福你能正视内心,无视世俗,找到真正的幸福。」
这一次,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挂着无人看见的冷笑。
秦子辉妈妈有句话说得对。
男人需要梯子。
她送了他一把,方便他钻墙逾穴,登上情欲的高峰。
我不介意再送他另一把。
让他从被束缚的道德高地下来,堕落得更加彻底。
6、
秦子辉妈妈那些漫不经心的言语,炸碎的不只是我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我曾经的傲气与自信。
在她嘴里如同公狗一样发情的男人,是我千挑万选的男朋友,是我一心认定人品雅重,不与流俗同的赤诚挚子。
现实给的这一耳光,打得我耳鸣头晕,大脑充血,几乎无法站立。
在我被踩得稀碎的骄傲面前,爱情算个什么东西?
它一文不值。
所以,跟程昱分手的后遗症,不是伤心,而是愤怒。
愤怒让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愤怒令我打包的手颤抖不止,愤怒让我在面对他的时候冷静犀利。
也是愤怒,令我毫不犹豫地递出了梯子。
替他搭建好通向泥淖的捷径。
关于程昱的后续消息,陆陆续续从各种渠道反馈回来。
自从跟我分手以后,他开始放飞自我。一周七天,天天往秦子辉家里跑。
秦子辉妈妈开始厌烦搪塞。
程昱却像是打了鸡血,他相信秦子辉妈妈对他身体的迷恋,他只需要说服她——或者睡服她,她就会冲破世俗阻碍跟他在一起。
秦子辉妈妈越是拒绝,他越是死皮赖脸往上凑。
直到有一天,他们拉扯着在过道里 do 爱的时候,被秦子辉撞见。
那个瘦小胆怯的男孩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喜欢的老师居然跟他妈妈是那种关系。
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跟人交合的画面令初三少年的世界瞬间崩塌。
秦子辉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不得不退学休养。
他父亲亲自过问,要求妻子处理好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
而程昱兀自不肯死心,在秦子辉妈妈收回钥匙以后,深夜爬墙,闯进秦家,被秦子辉妈妈报警抓起来。
案情危害不大,秦子辉妈妈也同意和解,所以检方最终做出不起诉决定。
但相对不起诉仍旧要落案底。
程昱考公参军的路断了。
不仅如此,「深陷不伦恋情 男大学生深夜私闯中年美妇闺房」的社会新闻也上了平台热搜。
网友们发起人肉搜索,贴出程昱的姓名照片就读学校。
校方迅速反应,因为程昱道德不端,且有刑事犯罪记录,给学校造成不良影响,经研究,作出开除学籍的处理决定。
由于秦子辉爸爸的介入,秦子辉妈妈的信息被保护起来。
她和秦子辉迅速出国,据说在加急办理移民手续。
离校之前,程昱来找过我,却不敢靠近,只悄悄站在树下的阴影里,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远远地打量我。
他瘦了很多。那么高的个子,一瘦下来就挂不住衣服,轻飘飘地,像行走的晾衣杆。
他托人来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没去。
只是看他一眼,已足够让我胃犯恶心,想吐。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我最美好的年纪,认识他,喜欢他,接纳他作为我的男朋友。
这快成为我人生不可忍受的污点。
我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重建我被击碎的骄傲与自信,去与那个被现实狠狠打脸的自己和解。
我让来人帮我转告他几句话。
有的人衣服穿在身上,有的人衣服穿在心上。
如果他需要衣服才能保护自己,那么,祝他以后都好好穿着衣服,一件也别脱下。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男人能够做到。
我只能坚定地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好自己的路。
人生多歧路,且行且自省。
(完)
我妹被半死不活地推进急救室时,她那支染血的手机忽地一亮。 那是一个未知联系人发给她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我妹衣不蔽体地瘫坐在地上,高高肿起的脸被屏幕后伸出来的无数只手不停地扇。 无数双名牌鞋子毫不留情地踹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世界上最脏的垃圾。 那视频的背景声也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