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
是夜,刚荣升为大唐南京不久的成都府迎来了一场春雨。
城中实行宵禁,闭门鼓响后,街道两旁的喧哗逐渐散去。空荡荡的街上只留有几队守卫在漫不经心地巡着街。
雨势渐大,守卫们都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蓑衣。
“快让开。”于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随后只见一匹快马从街头飞奔而来。守卫们都还没缓过神来,马就奔到了跟前,那整齐的一字队形瞬间就被冲乱。
快马之上驼着一黑衣少年。少年约莫二十岁的样子,鼻梁高挺,眼眶深邃,五官兼具胡人与唐人特点。
眼下大唐四处狼烟,成都府的异域人并不多见。然当年长安城遍地都是异域异邦人。回鹘人,龟兹人,吐蕃人,新罗人,日本人司空见惯。
雨如泼瓢,少年的衣衫已被浸透。衣衫紧贴着臂膀,胸膛,脊背。凹凸有致,勾勒出少年健壮的身姿。瞧这身板定是习武之人。
马受了惊,仰天嚎了几声。少年勒住马,守卫们纷纷拔出横刀,站成一排,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于守卫之中站出来一大高个儿,手指着少年,鼻孔朝天道:“犯宵禁者,笞打四十。惊扰官差,另加四十。拢共八十,快下马受刑。”
少年并未说话,雨水浸入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他摊开手掌,在脸上扑棱了几下。忽地,守卫之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快给裴大人让路。”
众人错愕,纷纷将横刀回鞘,回退街道两侧。一干人低下头,侧着脸,生怕被少年记住样貌进。实际上,少年根本就不曾正眼瞧过他们。
骑马少年名曰裴冀,在朝堂之上并无公职,众人畏惧的是他的父亲-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
裴冀快马加鞭,又穿过几个街坊,这才来到自家府邸。此时府中大门紧闭,周遭一片肃杀。少年将马系在拴马石之上,快步跑进廊檐躲雨。
破落的青石板,窄小的门庭,掉漆的将军府匾额。裴冀不禁叹了口气,开始怀念起他家那座位于长安城东市旁的府邸。
当时父亲花了大价钱从老相国手里买下,庭院刚被修葺一新,一家人还未入住,安禄山的叛军就攻陷了潼关,还生擒了哥舒翰大将军。朝廷为了避其锋芒,决定迁来蜀地。于是,他们全家跟随队伍辗转来到了成都府。
这蜀地虽号称天府之国,却远不如长安那般繁华。成都府那些像样的官居民宅早早地被一同迁徙过来的皇亲贵胄,达官贵人瓜分殆尽。他爹虽是高阶武将,却并不能与那些显贵相提,仅仅分到了这座稍显寒酸的陋室。
也不知长安城中那偌大的将军府如今便宜了哪只胡狗。裴冀越想越气,他叩响门环,动作由缓变急。
门被府内小厮拉开,小厮弯着腰,只露出一个头来,“谁呀”那个“呀”字还没说出口,脑袋就挨了一巴掌。小厮皱眉咬牙,抬头定睛一瞧竟是自家公子,便强忍着疼痛挤出笑脸。
“少爷回来了,我去通报老爷。”小厮转身欲走,裴冀立马摁住了他的头,示意他先把马牵到马厩。马已经狂奔了三天三夜,腿都站不稳了。
雨势丝毫不见小。小厮踮着脚,撑起衣袖遮头挡雨,思量半晌,一鼓作气跑到拴马石处。他一边解绳子一边埋怨蜀地的雨比长安的多,还比长安的大。
裴冀穿过大门,径直跑进前堂。先前骑马在野外飞奔,风雨交加,他都没觉得冷。现在有了遮风挡雨之所,他竟浑身发起抖来。他抿了抿被雨水打乱的头发,瞧见堂桌之上摆着他最爱吃的桂花糕,便一块接着一块地往嘴里塞。
“事办的怎么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前堂的侧门外走进来了一瘦削老翁。老翁虽年过花甲,但脊梁笔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爹,孩儿都被雨淋成这样了,你竟然不关心孩儿是否饱腹?是否染了风寒?”裴冀放下手里的桂花糕,瞪着他父亲,“我听说崔成那混小子刚升了八品校尉。当初爹要是同意我跟他一起参军,我现在至少是个都尉。”
想到昔日总被他欺负的玩伴,刚参军还不到半年就有了军职,可自己却一事无成,裴冀不免心有不悦。他曾多次苦求父亲让他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就是不被允许。
不过,他并未闲着,父亲时常会给他安排一些四处跑腿的差事。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不说,差事办不好还要挨骂。
“办完这件差事,为父就准你去投军,还会给郭子仪将军写信举荐你。如何?”
“此话当真?”一听能去郭子仪的麾下参军,裴冀瞬时喜上眉梢。他直勾勾地盯着父亲,见父亲颔首,他这才竹筒倒豆子:“永王兵败被杀后,他的党羽谋士有的被杀,有的自尽,有的下了狱。李白逃至浔阳时,被浔阳县丞缉捕,现正被关在浔阳大牢之中......”
裴旻脸上瞬间凝重了起来,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嘱托裴冀:“我去面圣,你先去沐浴,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或许明日晨钟响起,你还要出城再奔浔阳县。”
裴冀不懂他父亲缘何如此心急,眼下大雨倾盆,纵然父亲与李白再交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李白当下并无性命之忧,他从浔阳狱卒口里探听到李白在狱中有好酒好菜招待,过得甚是逍遥。
裴旻回到寝室,唤醒了正在熟睡的夫人,夫人帮他换上朝服。他披上蓑衣,直奔行宫御所。一路上,裴旻脑海里不停地被昔日长安酒肆划拳行令的热闹场景充斥。
当时的大唐,万邦来朝;当时的长安,纸醉金迷。他向李白讨教吟诗作赋,李白向他学习耍拳舞剑。太白虽狂,但在他面前却温顺如羔羊。他还想起了贺知章,崔宗之,张旭......
昔日故友,天涯各方。有人驾鹤西游,有人困顿敌营,有人洒血疆场,有人身陷囹圄,有人逃难乡间......这场突发的叛乱不知何时才能平定,那美好的大唐盛世怕是再也难有。
他无暇沉缅过往,必须尽快搭救李白,迟一刻就多一分凶险。
一个时辰前,他刚卜过一卦,"山风蛊",乃是大凶之卦。
面圣
驻跸蜀地之后,李隆基染了一场风寒。经过数月调理,风寒好了,却又平添了白天嗜睡,夜间失眠的毛病。御医开了许多方子都不见好转。
他已年过古稀,快要走至人生终点,怀旧占据了他每日大部分的闲暇。回顾他的一生,曾有过星空璀璨,也有过乌云蔽日。欢愉常常稍纵即逝,苦痛却久久萦绕心间不散。
他竭力回避,可总是不由地想起那一天。从那天起,他不再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君上。也是从那天起,无人再唤他为三郎,他也再未奏起《霓裳羽衣曲》。
那是他登基为帝后第一次感到绝望,如坠深渊。
那一日,惠风和畅,有些燥热却不失为一个好天气。绵延数里地的大军正急行在前来蜀地的路上。沿途田野乡间尚未蒙受战火侵扰,景致很是不错。然无人有闲情赏河山美景,因为安禄山的叛军已经攻陷了潼关,直逼长安城。
官军战败,守将弃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从探子口中传来,队伍不断加快行军速度。可行至马嵬驿后,饥渴难捱的禁卫军突然发生了哗变。将士们先是诛杀了杨国忠,而后匍匐跪在地上,恳求天子赐死祸国殃民的杨玉环。
千军万马之中,声嘶力竭的呼嚎之下,他苦劝众人给爱妃玉环以生路。将士不允,长跪不起,骚乱一触即发。为了抚慰军心,同时也是保全自己,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杨氏一门最终被屠戮殆尽。
想当年,他还在做临淄王时好读史书,读到赵飞燕因媚君祸国被汉朝群臣逼死,曾拍案耻笑大汉的衰败岂能怪罪一妇人。却没想到如今他自己竟做了汉成帝,玉环竟步了飞燕后尘。
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终于来了蜀地。李隆基本以为到了这天府之国,远离战火,可以暂得一份安宁,谁成想又生出了变故。
半年前,北上平乱的太子李亨突然于灵武登基为帝,遥尊他为太上皇,还上表逼他交出兵权。他虽老迈,但还未昏聩。他自然是不愿成为第二个高祖皇帝,于是册封十六子永王李璘为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领江陵大都督,守着大唐最为富庶的江南,好以此制衡李亨。
李亨针锋相对,以永王东巡谋反为名,派出大军前往江南镇压。兄弟二人激战数日,一个月前,永王兵败,于岭南被皇甫侁用弯弓勒死,极为凄惨。
李隆基心灰意冷,叛军攻陷长安时他都不曾如此难过。他的失眠之症愈发严重。既为自缢而死的玉环,又为含冤被杀的永王,更为自己一手培养起来,如今却无法驾驭的李亨。
“高力士,朕口渴。”李隆基好不容易入眠却又被噩梦所惊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喘不上气来。
当下,高力士正在殿外偏房小憩,李隆基唤了他四五声,他才醒来。说起来,他比李隆基还大一岁,已经七十有三,脸上布满了褐斑。寻常百姓家中,古稀之年的老翁大都在含饴弄孙。可他不行,他是个宦官,无儿无女。虽说收了几个养子,但养子们大都有所图,待他并非真心。一切的富贵荣华都是天子赐予,他暗自发誓一定竭力侍奉天子,直至终老。
高力士起身,喊道:“老奴该死。”
他知道天子的耳朵有些背了,便提高了喊话的声音。接二连三遭遇打击,原先那个心胸开阔的大唐天子如今变得喜怒无常。圣心难测,他在一旁需更加小心地伺候。
他与天子一起经历过韦皇后之乱、太平公主之乱,马嵬驿之变,多次九死一生。在马嵬驿时,天子迟迟不肯下令赐死贵妃,是他反复规劝,晓以利弊,并亲手将白绫送至贵妃手上。事后,天子非但未处置他,对他还是万分感激。几十年相处下来,他对于天子除了有耿耿忠心,还有脉脉亲情。
“以后别再说死这个字了,咱俩都得好好活着。”李隆基张开双臂,舒展筋骨,操着命令的口气却讲着温存的话。
高力士年事已高,腿脚不慎利索,走起路来有些吃力。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拿来痰盂,李隆基漱了漱口。
已经听不到雷声,李隆基便问高力士:“外面的雨停了吗?”
高力士重新倒了杯水,答道:“还没,不过雨势小了些。”
李隆基仰脖一饮而尽,示意再来一杯。接连四杯水下肚,李隆基这才感觉身体稍有些舒适。
“永王妃的病好些了吗?”
“按照大家旨意,老奴唤了孙太医去给永王妃瞧病,不过据孙太医回报,永王妃怕是时日不多了。”
想到前些日子永王妃曾在殿外长跪不起,苦求天子为永王平冤昭雪,以至晕厥多次,高力士不禁鼻子一酸。对于永王妃,天子对外表现得很是冷漠无情,甚至大声训斥。几个宫女私下议论天子太过无情,只有他知道并非如此。他曾几次瞧见天子偷偷抹泪。帝王之家,谈论亲情怕是太过奢侈。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高力士突然想起二更天时,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曾请求觐见,他见天子难得入眠,便给拦了下来。眼下天子已经醒来,怕不是有什么军国大事吧,可千万别耽误了。
“老奴该死,竟忘了通报裴旻将军正在偏殿等候觐见。”
“朕说过了,别提死字。”李隆基有些恼怒,呵斥道。高力士连连点头。
“几时来的?”李隆基起身穿上单衣,往宫门方向走去,高力士跟随其后。“二更天。老奴见大家难得入眠....”
还未等高力士把话讲完,李隆基稍显不耐烦道:“那快传裴将军进来。”
在高力士的引领下,裴旻来到了李隆基跟前,行过礼后,他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臣听闻李白在浔阳下了狱,恳请陛下救他一命。”
“李白?是谁想要他的命?”对李白被捕一事儿,李隆基装作一无所知。其实早在数日前,他就接到密报,得知永王党羽李白等人在浔阳下了狱。
“这......”被李隆基这么一问,裴旻哑口了。陛下这是明知故问,可他也不敢挑明,支支吾吾半晌,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隆基见裴旻如此吞吐,笑道:“是太子吗?哦,不,我现在应该称他为皇帝。裴卿,以后莫在唤我为陛下。按照祖宗礼法,我现在是太上皇,你应唤我上皇。”
裴旻知道对于太上皇这个名号天子并非真心接受。眼下他无暇顾及称谓是否合乎礼法。他已年过六旬,官居金吾卫大将军,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况且,他早已厌倦官场争斗,只待叛乱平定,他便会向朝廷奏请致仕还乡。
“李白虽为永王幕僚,但他仅仅是写了几首赞颂永王的诗。”裴旻为李白辩解。
对于裴旻的回话,李隆基没有听得太清,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立马领悟,把裴旻的话在李隆基耳边复述了一遍。李隆基转过脸,一脸严肃道:“那你认为永王值得赞颂吗?”
裴旻赶紧俯身,答道:“臣不懂写诗。”
李隆基抖动着手,指着裴旻大笑道:“老奸巨猾,你明知朕问的不是诗。我要是下旨救了李白,那永王其他的党羽谋士当如何处置呢?”
“臣不知,臣只知道眼下大唐正是用人之际。”
李隆基已经想不起李白的模样。只记得这位曾在自己身边呆过一段日子的“诗待诏”曾给太真填过几首《清平调》。词藻华丽,缥缈宛转,太真甚是喜欢。现在他还依稀记得其中几句。
“这李白算来也快到花甲之岁了。怎么臭毛病还未改,狂妄至极。他写的《永王东巡歌》我读了,他颂赞永王是圣君明主,太子怕是难容他呀。”李隆基虽耳背,可讲话声却异常洪亮。
“然罪不当诛呀。”裴旻据理力争。
“太子果真要杀他?”李隆基深知李亨虽肚量小,但也不至于因诗杀人,便有所狐疑。
“太子自然心胸宽广,臣是怕有小人进谗言。”
当年李白在长安城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时也得罪了不少王孙公子。当年一些曾被李白奚落过的人如今身居庙堂,大权在握。见死不救不可怕,可怕的是落井下石。如果有人借题发挥,那李白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凶险。
想到这里,裴旻额头不禁冒起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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