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一年我给夫君纳了五房小妾。
京中妇人们私底下没少讥讽我,为了贤名竟将夫君推给别的女人。
无人知道,我另有所爱。
那个刚回京的少年将军会深夜入我闺房。
发狠似的揉着我的腰,语气缱绻难耐。
「晚儿,同他和离好不好?」
1
京中说起谁家夫人贤惠,我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因为成婚尚未一载,我就给自家夫君纳了五房小妾。
别人说我拎不清利害上赶着把夫君往外推,就连我婆母都看不过去了,近几日总是提点我。
「你也是个聪明能干的,怎么在这种事上犯了糊涂,后院那几个还是要提防着,莫让她们在你前头生下儿子。」
我表面上乖巧应着,背地里只会嗤笑一声。
无妨,毕竟我不爱崔景驰。
对着他后院那几个莺莺燕燕,都比看他来的顺眼。
我寻来的这几位妾室都是人美心善,聪明事少的,合了崔景驰的意不说。
关键是,知恩图报,还知趣儿。
「大娘子今日来的真巧,给你的花样只剩下最后两针就做好了,回头你穿着这件裙子去簪花宴肯定出彩。」
「快快,小厨房新做的冰酪,姐妹们特意给大娘子留的。」
……
我走进厅里,笑着接过,一边挖着碗里的冰酪,一边听她们讲八卦。
「昨日夫君来我房里,提了一嘴说北境的战事彻底结束了,军队今日就能回来。」
「北境这一仗打的漂亮,浮千楼里的说书先生这几日可忙坏了。」
「是啊,又是突袭又是劫粮,听得人真是心惊胆战。」
「哎?这么说,陆家那位小侯爷岂不是也要回来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心突然快速跳动起来,手中的冰酪也被我搅碎了。
坐在我身边的丁小娘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自顾自地说起来。
「陆将军本就是定远侯府的侯爷,打了这场胜仗他在京中是更加有分量了。
这般回京,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气了。」
我垂眸不语,纤长的睫羽盖住了眼里汹涌而来的湿意。
定远侯府,是陆闻野啊……
2
我痴痴地听着她们说的话,思绪飘回那个深秋。
我是宰辅家的庶女,小娘死后我便被养在了主母院里。
主母温顺良善只有一子,于是从小她就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
中秋那天我陪她去庙中上香,马车行至一半突然被堵停在了路上,一队小兵举着旗子一路跑过来清路。
我心生好奇,偷偷地掀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
疾驰的马蹄声传来,一位身着玄色劲服的男人自我眼前纵马奔过,奔至前头浮千楼的时候他却突然勒马而停,马嘶鸣着仰起脖颈,男人顺势扯下浮千楼门口的红绸。
他笑得张扬,回头对后面跟着的文官武将们喊道,「告诉陛下,今日封赏的红绸不用赏了,本将军自己摘得了!」
他手里抓着的红绸上还衔着一小顶红灯笼,拽下灯笼后他抬眼打量着路边的人群,我对上他眼神的瞬间,他手里的灯笼在空中划出一道线穿过车窗直直地落在了我的手里。
「做工精细的玩意,送给姑娘了!」
说罢他一勒缰绳,马又奔了出去。
我一直身处内宅深闺,拿根针都要注意礼仪分寸,第一次见着他这样张扬热烈的人。
我心里好像是也扯下了那红绸一般灼热激动。
我看着街上被马蹄激起还未散下的扬尘,听到母亲在旁边笑着说,「这个陆闻野啊,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陆闻野?原来是他!
那个父亲近来常常夸赞的征西少将军。
那天回去后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我也纵着马扯下了浮千楼的红绸。
母亲见我心神不宁,于是又带我去庙里念经吃斋,我跪在正殿蒲团上却一时愣了神,嘴里只是念叨着,「信女愿,信女愿……」
「愿什么?」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扬起,吓得我连忙转头去看。
是陆闻野。
见我不说话,他又走近问,「你怎么跪了半天还不起来,你求的是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摇摇头,这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连日来我在庙中到底求的是什么,原来在我心里一直求着能再见他一面。
我站起来拿起扇子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却又被陆闻野喊住。
「我就从来不信神佛,心中既有所求那放手去做便是。」
陆闻野目光灼灼,眼中似有星辰闪动,我慌乱地转身往外走去,他追了出来,问我,「那日在街上接了我灯笼的人是你吧?」
我那日明明用团扇遮了面,他如何认得?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陆闻野笑着指指我发间的簪子,「海棠花。」
怕被别人瞧见我与他已经说了这许多话,我匆匆跟他道了别向家里的马车走去。
丫鬟扶着我上车时头顶的树枝突然一阵响动,等我反应过来时几支木芙蓉已经掉在了我的裙上。
我回头望去,陆闻野靠在柱子上,冲我扬了扬手里的弹弓。
我红着脸敛起花,逃也似的钻进了马车。
那个秋天,我惦记上了一个只见了两次的将军。
春闺情深,我一直盼着能再见陆闻野一面。
3
正月里陆闻野搬进了我家旁边的宅子,父亲说皇上赏赐给了陆闻野许多田产金银,陆闻野尽数不要,只是向皇上求了这处宅院。
晚上在厅里吃着晚饭,隔壁的爆竹就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
陆闻野大声地唤我父亲,「赵大人!出来看爆竹啊,我这是西边的好货,响声可比普通的爆竹时间长!」
父亲咳了咳,颇为无奈地夹了口菜,「跟他做了邻居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清闲日子过了!你们出去看看热闹吧!」
几位兄弟听了父亲的话都放下碗筷笑着往隔壁走去,父亲看看我,「晚儿也去吧,都过年了也该出去转转。」
「是。」我忍下雀跃的情绪,努力放慢脚步往那热闹的地方走。
到了定远侯府门口,就有新的爆竹轰天地响起来。
我惊着往后躲却撞上一个人,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捂上了耳朵。
那人贴近我的左耳后微微松了一下自己的手,他说,「别怕。」
我和陆闻野站在被爆竹炸起的浓烟里,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过完年我又要去北边打仗了。」
这么快?
我点点头,摁下心中的落寞,「望你平安,早日凯旋。」
陆闻野往我手里塞进一根木头,「这个给你。」
木头糙得吓人,我也摸不清他的意思,
只是爆竹燃尽的浓烟呛得人难受,我招呼他往前走,陆闻野笑着跟上来。
新的一串爆竹又被点燃,第一声响炸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陆闻野说,「等着我。」
刚过完元宵陆闻野就走了,我不好出门去看军队出征,只能把耳朵贴在靠街的墙上去听动静,听着最后一声隐约的马蹄声消失在耳畔。
母亲知道我的心思,替我挡了好几次上门来的媒人。
我心里念着陆闻野,每每边境没了消息我都要草木皆兵地害怕上个好几天。
母亲念我早些年并不出门,于是便做主放我出去参加诗会宴席,我出去与京中女眷们应酬往来了一月也交到不少朋友。
长平伯府的二小姐与我私交最好,所以那日她叫我过去商讨绣花样式的时候我并未觉得会有事发生。
吃了那杯果酒,再睁眼我身边就躺着伯府的二公子崔景驰。
我们和衣而眠并无事发生,我慌忙下床想往外走,却在门口撞上了推门而进的伯爵夫人,她身后跟着不少丫鬟女使。
她与母亲看到我慌乱的样子时笑容都定在了脸上。
绕开我往里一看,两人手里的团扇双双掉在地上。
我掩面蹲下。
等不到了,我再也等不到陆闻野凯旋了。
4
明知道是长平伯府设计害我,可为了我与父亲的声誉,我也不得不嫁。
我心如死灰地被扶进花轿,又心如死灰地被扶进新房。
崔二小姐犹豫着坐过来,「晚儿,对不住,母亲说我们这支在崔氏一族中已然式微,若能搭上宰辅大人,或可昌盛几十年。」
我躲开她要拉着我的手,「你出去,日后我们只做姑嫂,不做闺友。」
晚间半醉的崔景驰推门进来,他拂下喜扇,哑着嗓子对我说,「对不住了,日后我一定与你相互扶持,好好经营日子。」
我看着满天遍地的红,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井里,无论怎么挣扎,都还是要与一个算计了我的人共度余生。
……
丁小娘慌张地把我手里的碗拿下来,手上的刺痛把我从回忆里又拽了出来,我低头怔愣地看自己的手,原来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掰断了碗,又紧捏着碎片划伤了手。
「这瓷一看就没有烧好,怎么一掰就碎。」
丁小娘拿帕子擦着我的伤口,我把手抽出来。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昨日没睡好我现在想再睡会。」
她们互相递了下眼色,行完礼就出去了。
我睡到傍晚,再睁眼时崔景驰在我房中的矮榻上看着书。
崔景驰是个只爱书画的,长平伯府的爵位自有他哥哥继承,他在礼部领了个典礼的闲职,回家后只在书房摆弄书画纸砚。
我与他是算计来的夫妻,彼此情分颇淡,只是做到相敬如宾就罢了。
见我坐起来,他关切地看过来,「外头已经布好了菜,你想吃些吗?」
我点头说好,起身与他一起走出去。
饭桌上我们都只是沉默地往自己碗里夹着菜,气氛静得身后丫鬟吞口水的声音都能被我捕捉到。
「今晚我就不宿在书房了,帮岳父大人裱的书画都已经做完了。」
「文小娘的病前些日子已经好了,那夫君今天晚上就过去瞧瞧她吧。」我笑着给崔景驰添上一碗汤。
「那我就过去看看。」他的声音沉了下去,语气不似刚刚轻快,我全当听不懂,不再接话。
我顶着外头的笑话为他纳这五房小妾,就是为了让他少在我面前碍眼。
5
月末到了去庙中添香火钱的日子,自我嫁进长平伯府,这些事婆母就交由我打理了。
我扶着丫鬟下马车,却看见庙外站了七八个士兵。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手边的丫鬟打探过后来回话:「夫人,是禁军头领李将军。」
我提着的心落了下去,平复呼吸之余又觉得无边落寞。
我戴好帷帽,提着裙子往高阶上的正殿走,没走两步却被人堵住了路。
我皱着眉抬头。
只一眼,我就慌乱着去喊丫鬟,「遇春!」
无人应我。
我带来的两个丫鬟已经被堵到了阶下。
「夫人是谁家的?」我面前面容俊朗的男人沉着声音,脸色平静地望着我。
「我……」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纵使在心中练习了一万遍重逢后与他客套问安的话,但此时嗓子却被千万种羞耻与委屈堵住,再也冒不出来一个字。
见我不说话,他又问,「看着夫人家的马车眼熟,你我以前是否相识?」
陆闻野,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哽着嗓子,「大人认错了,大人是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去庙中上香,如果没事的……」
他突然打断我的话,「我想向夫人打听一个人,一年前我与她也在这个庙里见过,她身量刚及我的肩,鬓间簪了一支海棠步摇,你可知她如今去哪了?」
陆闻野后退一步,眼神却仍旧死死地盯着我。
「她、她如今已经嫁人了,你不要再找了。」我红着眼眶却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绕开他自顾自地往阶上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他扬声吩咐阶下的那些侍卫,「魏海!」
哗的一声几柄伞在底下打起,将丫鬟与他们自己的视线牢牢堵住。
我惊慌间却见陆闻野执起剑,用剑柄挑下我的帷帽。
帷帽上的白纱自我眼前落下,我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陆闻野的脸。
他站在我对面,红着眼睛看我。
「赵晚,我回来了。」
我手心里的指甲又往进摁了一寸,我扬着头转身,「回来了就回来了,陆侯爷这一仗打得漂亮,妇人祝侯爷还能直上,加官封王。」
我盯着头顶的神像往前走。
别回头,赵晚,别去看他,我对自己说。
6
晚上回到府中,后厨布好晚食后却怎么也不见崔景驰回来,一直到阖府熄灯的时候他才踉跄着走了进来。
崔景驰喝得醉醺醺的,见了我一把将我抓起来勒进怀里。
「我在外头待至子时也不见你派人来寻,夫人,你这心里头到底有没有我?」
「夫君在外应酬定然是有要事,我怎可擅自派人出去驳了夫君的面子。」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他将我松开。
崔景驰确实是松开了我,下一瞬却抬手将我甩在了床上。
「院中无论是做奴的还是做妾的都知道讨我的好,你却天天都不肯靠近我一步,你是当真把我当做夫君吗?」
「你是不是盼着我去亲近别人?是不是?」
崔景驰扑上来撕扯我的衣服,吓得遇春她们连忙去拦。
「滚出去!」崔景驰喝退她们,依旧粗鲁地扯着我的衣领。
我躺在床上不再推他,眼泪滑进发间的时候我淡然开口,「何必呢?我原本就是你们伯府算计得来的媳妇,你们得了我父亲的好,我又尽心在你家做着贤惠夫人,你又何必再求旁的?」
我盯着崔景驰错愕的脸,「你会欢喜一个算计自己的小人吗?」
崔景驰的手彻底停下了,他白着脸翻身下床,想对我再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丁小娘推开门进来,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我在南边的舅舅又送来了新茶,夫君去我房里尝尝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遇春红着眼睛走进来。
她扶起我为我理着杂乱的头发,我笑着拍拍她的头。
「别害怕,我没事,日子还长呢。」
7
宫中要大办太后寿诞,请了京中的官眷贵妇们入宫一同庆贺,崔景驰的嫂嫂在家中养胎,于是婆母只好带上我一起。
这些大人家的贵妇小姐们见了我算是有了议论之人。
状元妇人饮了一口酒后懒懒地看过来,「崔小妇人成婚一年有余还是不见喜吗?」
「还未。」我淡笑着回她,她身边的御史妇人却嗤笑了出来。
「崔小夫人安宅有术,即使不生孩子人丁也能从别处兴旺不是?」
京中官眷都对我一年纳五房妾入府的事颇有微词,今天听到御史夫人这么说,都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了出来。
「御史夫人的肚子倒是争气,您如此能生,倒不如给我生一个营出来,十几年后也好叫本侯带出去征战四方,为我朝堂效力!」陆闻野从殿外走进来讥笑道。
御史夫人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其余刚刚跟着她笑的夫人们此时也敛了神色不再张狂。
顶头的太后看见他,笑着招呼自己的外孙,「你这个混不吝的,又胡乱说话,快上前来给各位婶婶敬个酒。」
京中各个伯府与侯府都有着从龙的功勋,自然与皇室也不免沾亲带故。
陆闻野应承下,端起了酒杯。
他看向席下的众人,视线与我交汇后走了过来。
我怕他不顾场合地又要与我叙旧,心里又打起了鼓。
他在我婆母面前停下,端着酒杯敬她,一杯酒喝完,他看了我一眼,「这就是伯夫人为崔二公子娶的夫人吧。」
「正是,那时侯爷行军在外,不曾来吃我家的喜酒。」
「崔小夫人贤名在外,伯夫人好福气。」陆闻野笑得如沐春风,只是眼中却毫无温度。
我将脸侧到另一边与别人说话,强制忍住想多看他一眼的心思。
连日以来郁闷的情绪让我多喝了几盏酒,等到别人移步去看戏时我早已晕乎乎地落到了队伍后面。
落单的我在宫里左拐右拐,酒都快被秋风吹醒了却还是没有找对路。
我在花园里痴痴地嗅了半晌菊香终于站不住要寻一个公公问路的时候,腰上却突然一紧,被人半拉半抱地扯到了花园角下的假山后头。
我慌乱地挣脱拉我的人,抬头却发现是陆闻野。
「你干什么?」
「你不等我,就是为了过这种妻妾和睦伏低做小伺候婆母的日子?」陆闻野轻薄地挑起我的下巴,故意在我耳边说话。
他的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耳垂,很快便激起一片绯色。
他怎么这样?!
8
我想往后躲却发现再无空间供我退,于是只好把头死死地低下去。
陆闻野在我头顶冷哼一声,「所以当时你满眼是我,痴心看我的样子都是假的?还是说你赵晚见一个爱一个?」
听到他这样说,那股又委屈又羞耻的情绪又窜了上来。
我抬起头用力地抹了把眼泪,「什么叫做我是假的?你是真心那你为何又不来提亲?」
「陛下之前有意让我娶嘉玲县主,但是在出征前他答应了我,只要我打赢北边那一仗就为你我赐婚。」陆闻野叹口气,「在阵前搏杀的时候我一直想着,要挣一个诰命回来让你开心开心。」
「送你的那支簪子是空心的,我在里面放了婚书,只希望你偶然发现后能欢喜一点。」
我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的悲痛愈发强烈。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陆闻野抚上我的脸,用食指揩干我的眼泪。
他轻声说,「赵晚,我来迟了。」
听到他说这话,我的眼泪又再次决堤。
我崩溃地捶他,「我等你了,我真的等你了。」
陆闻野抱住我,我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就俯身亲了过来。
我没有躲,扬着头回应他,我拥着陆闻野的腰,好像是回到了过去一般,浩然天地间只剩下了满腹心事的少女与赠她灯笼的将军。
陆闻野带着我沿着没人的偏僻宫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听我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长平伯府算计娶我时他的脸冷的可怕,没过一会他又放柔神色,低头说, 「我一定让他们跪在你面前向你道歉,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晚儿,和崔景驰和离好不好?」
我抓上陆闻野的手,坚定地点头。
等我找到伯爵府的马车时婆母已经醉在了车上,她闭着眼,听到我上车后并没多问什么,只是叫车夫抓紧回府。
卸了妆发后崔景驰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他往桌上放了一堆朱钗胭脂。
「娘子,那日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心结未散,我愿意等,只要你肯真心付我,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见我不理他,崔景驰悻悻地低着头出去了。
我看着桌上那些东西,唤遇春带出去给院中小娘们分了。
我在心里暗自想着中秋回家一趟,跟父母商议好和离的事后再与崔景驰提。
既然与陆闻野解开了心结,那我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虚假的虎狼窝。
9
中秋那日我和崔景驰一起回了娘家,几位兄嫂皆在席上,一天下来我竟然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时机跟父母开口提和离的事。
回伯府的时候我便蔫蔫的,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顺利地从伯府脱身。
每年中秋京中都会有花灯会逛,在子时前人人都可提着灯笼走在大街小巷。
崔景驰瞧别人提着花灯热闹,一时兴起也要买给我。
我跟着他走到摊前,看上了一盏活泼可爱的锦鲤灯。
崔景驰把我手里拿好的灯抽出来放下,转而我往手心里塞了一盏莲花灯。
他付了钱才转身过来说,「莲花灯尊贵端庄些,更配娘子。」
我提着自己不喜欢的灯,别扭地与崔景驰走了一路。
进了家门他被他哥哥拽去下棋,我才把灯丢到了门口廊下。
等我回到自己院中时,门前挂了一盏莹莹发光的灯,我走过去垫脚取下,正是刚刚摊前的那盏锦鲤灯。
我心里觉得是陆闻野,却又觉得他不至于这样胆大妄为。
我噙着笑意在屋里坐下,细细地端详手里的灯笼。
「什么事让姑娘如此开心?」陆闻野散漫的声音自梁上传来,我抬头的瞬间他就翻身下来在我面前端正站好了。
「你怎么在这!」我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别人看见他的影子,连忙做贼似的吹灭了房中的烛火。
「你这样大胆,被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了少不了要参你一本。」我拉着他在桌前坐下,悄声说道。
陆闻野并不害怕,他笑着摇摇我手里的灯笼,问我,「喜欢吗?」
「喜欢。」
「我说人。」
「也喜欢。」
陆闻野轻笑一声,将我拉过去抱在腿上。
「要不要跟我去看月亮?」
我犹豫着摇了摇头,「今天不太方便,要是被人发现我不在房中就不好了。」
「那你想不想看?」陆闻野低头逼近我。
「想看。」
他闻言就抱起我,「那就跟我走。」
院里此时黑漆漆的竟不见一个人,我还在疑惑的时候就被陆闻野凌空抱起翻过高墙,稳稳地又站到了巷后的马车前。
陆闻野拉着我进去,他敲了敲马车墙,车子就四平八稳地向前驶去。
一路从城中出去,往郊外山上跑,我扣扣陆闻野的手心,「是去山上赏月吗?」
陆闻野突然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孩子般地眨眨眼,「现在也可以看。」
「如何看?」
他将我往他怀里一扯,自己翻身向马车地板上躺去,我也跟着他滚了下去,他用手托住我的头,「往上看。」
我听了他的话抬头,才发现这马车顶上竟还有一扇支起来的窗户,月亮刚好就在我们头顶,清辉顺着窗户泻进来,洒得我们身上都是银光。
陆闻野左手支着头躺在我身边,「好看吗?」
「好看。」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这样看月亮,还是和陆闻野一起,心里既新奇又开心。
陆闻野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声音在月光下莫名染上几分缱绻。
「看我还是看月亮?」
「看你。」
陆闻野笑着亲过来,我在他身下一阵一阵地发慌发烫。
马车一刻也不停地向前奔,陆闻野面上温柔却身下发狠,拆家似地使着力气,我抬手覆上眼睛,这样不论是月亮还是我,便都瞧不见这样荒唐尽兴的情事了。
等到回到伯府后面的深巷时我已经用完了力气,双腿发软。
陆闻野抱我回到房里,临走前他亲了亲我的发丝。
「墙外的巷子与宅子我都买下来了,日后若想来见我,我就在那接你。」
我点点头扯过被子,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注他是不是会被别人发现。
10
第二天见到崔景驰时,他又对我冷了眼,见到廊下已经散架的莲花灯时,我才明白了他的气来自何处。
见我不肯出声哄他,崔景驰甩了筷子就往外走。
不出半日整个伯府就传遍了崔景驰恼怒我的消息。
我那婆母听说后又打发我去宗祠里跪规矩,我觉得好笑,明明我才是那个被他们处心积虑骗进来的人,他们却都觉得自己受了我的苛待。
我还没跪够一天,婆母就被太后传唤去了宫中。
遇春跑过来对我说婆母房中有嬷嬷拿了太后赏赐的簪子去卖,刚好被宫里出来采买的公公撞见。
太后听说后勃然大怒,此刻正让婆母在她宫中跪规矩呢。
我揉着膝盖暗自好笑。
陆闻野的眼睛真是长在了我身上,我这边出了事他那边立即就报复回去。
临近新年,皇上终于把立嗣之事定了下来,立三皇子为太子,正旦前就要完成册封典礼。
崔景驰所在的礼部忙了起来,作为司礼的臣子他也忙得再不见人,与父母商议好和离之事后我便写好了和离书,可他这一忙我倒找不到空子将东西递给他了。
陆闻野近日愈发黏人,寻着机会就来找我。
攀上他肩头的时候我刚好瞄到墙上挂着的那副字。
字迹刚柔兼济,勾撇藏锋处微露锋芒,这幅字是崔景驰昨日才写了挂上去的。
陆闻野在我耳畔喘着粗气,掐着我的腰问,「在看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搭在我腰上的双手猛地一用力,陆闻野往深处撞去,他往我腿边蹭上一丝湿润的东西,笑着亲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脸猛地涨红,却不肯服输地瞪了他一眼。
跟着陆闻野我没学到什么别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起来,由着他这样在伯府胡闹也并不阻止。
他压着声音安抚我:「晚儿当日在长平伯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如今他们有这一遭也是活该,不必多想。」
我乖巧地点头,他今日不知为何下了狠劲折腾我。
我红着脸推推他的胸口,正要叫他停一停,就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瓷器的脆响。
我示意陆闻野不要出声,自己披上衣服出来看,却见文小娘白着一张脸立在墙角下。
我也没慌,只笑着望向她。
「可否行我一个方便,再过几日,我就要与崔景驰和离了。」
11
文小娘摇摇头,连忙走到我跟前,悄声跟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夫人放心。」
她拍拍我的手,转身走出院子。
晚间崔景驰得了空与我们一起吃饭,我并不苛责妾室们守规矩,只要她们愿意便能与我们一同用饭。
崔景驰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筷子细细地端详起了我。
「娘子脖间怎么一片红紫?」
我马上拉了拉衣领,正要想个由头回他时,一旁的文小娘却笑着出了声。
「庄子上送了些自酿的果酒,昨夜我拉着大娘子与我同饮,大娘子一时贪杯,被门栏绊了一跤,连拽着我摔了个四脚朝天。」
文小娘拉起袖子,她胳膊上也一片青紫。
「我这怕是也得缓个三五日才能好呢。」
崔景驰点点头,说他那有宫里的金疮药,嘱咐我们下次小心些。
我松了口气,应下他的话。
吃完饭后,我叫住要往书房走的崔景驰,屏退了下人将他带到我的屋中。
「这些日子我想了想,我还是没有心气与你过下去,我们和离吧。」
崔景驰皱着眉接过和离书,只看了两行就将纸丢在地上。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我近来对你是苛刻了些,但是我也是在意你,只要你肯服软,我……」
「不是因为这个。」我打断他,「夫妻缘分强求不来,也算计不来,你放心,我与娘家商量了,只要你肯和离,那我家日后在官场上定然还是肯帮扶伯府一二的。」
崔景驰突然发起了脾气,他将桌上的茶盏摔到我脚下。
「和离!你休想!天下哪个女子不嫁人,我家只是用了些手段,既然已经成了亲,你至于这样容不下吗?」
看着眼前人无耻的样子,我知道今日这事怕是谈不成了。
我懒得与他纠缠,绕开他向外走去。
崔景驰在我身后依旧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赵晚,我宁可一头撞死在你赵府阶下让你做了寡妇,也绝不和离!绝不!」
我收拾东西回了娘家,父亲母亲听了崔景驰的话后面露忧色。
母亲更是抬手抹起了眼泪,「原以为是伯夫人心思狠毒,没想到做儿子的更是没脸没皮,早知道他崔景驰是个这样不知好歹的货色,那我宁肯送你出家做了姑子,也不嫁与他家。」
母亲的话倒是突然点醒了我,既然和离不成那我就去道观里做姑子。
第二天一早,整个京中就知道了长平伯府崔小夫人疯癫入道的消息,有人说我是散仙转世,上辈子修行不精如今才乱了心神,还需要再苦心潜修才是。
谣言一时四起,伯府的夫人又是个偏爱信这些的,她让人带话来给我娘家,说是已经让南山道观准备好了厢房,我自己搬进去就是。
我只领着遇春进了道观,只要与崔景驰僵持个几年,求子心切的伯府自然会愿意和离再娶。
12
晚上我在房里吃着素斋陆闻野就进来了,他伸手要抱我被我推开手。
「这里是道观,你这样小心冲撞了真人。」
陆闻野笑了笑,「我才不信这些。」
他自顾自地把我拉进怀里,手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突然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陆闻野的下巴在我肩上用力戳了戳,「我倒也真心求过一次神。」
「什么时候?」
「在北境,战事正凶险时我听到了你成婚的消息,我没命似的突袭搏杀,一心求神,希望是别人传错了话。」
我心中泛苦,一时竟接不上他的话。
「原本我想着等你自己解决了伯府的事,从他家脱身后再找他们算账,但是如今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陆闻野一直陪我在观中住了半月,直到皇上让他清缴京外成匪的流民时他才离开。
临出门他扣着我的腰发狠地亲我,「真怕这次回来你又不在了。」
我拍拍他的手,「你放心,我肯定哪都不去。」
我看着他骑着马远去,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房,一推门就看到坐在房中黑着脸的崔景驰。
他指着架子上的男式大氅,咬着牙问,「谁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崔景驰死死地盯住我的嘴,然后走过来一把掐过我的脸。
「谁亲的?谁?!」
「既然你都看到了,和离吧。」
崔景驰崩溃地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才停下。
他发狠地甩了我一巴掌,「赵晚!你要不要脸?」
我扬起手用力扇回去,「我就是要脸当初才会被你们长平伯府摆布!」
他扯过我就要还手,遇春发狠地将屋中的瓷器砸到他脚下。
「你今日敢再动我们姑娘一下,宰辅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崔景驰气得推开门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一群小厮进来将我和遇春绑了起来。
我们被戴上帷帽,又被带回了伯府。
崔景驰将我关在房里,「过几日我就告诉外面你死了,你后半辈子就给我待在这小小的房里,一步也不许出去。」
「你敢!」
「我劝娘子如今还是温顺些,不然我还有更狠的等着你。」
崔景驰阴恻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俯身下来在我耳边低语,「府里新签了死契的壮汉有的是,你要是再不安分,那为夫就让他们来伺候伺候娘子。」
崔景驰警告完我就大步走出去,故意将落锁的声音放大给我听。
我被捆了手脚只能仰躺在床上。
陆闻野剿匪最快也需半月才能回来,现下只能寄希望于母亲能早些去观里发现我已经不在了。
13
崔景驰将我捆了两天后就松了绑,他在我跟前来回踱步,走了半盏茶后闭上眼睛背对我。
「奸夫是谁?」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抖。
我不作声,当今御史台监察百官德行,那帮儒生最是见不惯陆闻野这样张狂的武将,若是被崔景驰知道了那人是陆闻野,那伯爵府一定会联合御史台狠狠地参他一本。
我沉默着应对崔景驰,他见我这样又再次发作起来,「奸夫究竟是谁?你马上都要保不住自己了还要护着他是吗?」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你只要知道他比你要好上千倍万倍。」崔景驰抬起手又要打我,这时有一个小厮哭天喊地地奔了进来。
「公子,定远侯打上门来了!」
小厮脸色惨白,「太夫人被他吊到了正厅上,您快去看看吧!」
我听见陆闻野来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一下。
崔景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是他对不对?」
来报信的小厮忍不住又开口,「公子,还是先去前面看看吧,太夫人安危要紧啊。」
崔景驰愤恨地松开我往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让人将房门锁上。
我在屋内忧心忡忡,害怕陆闻野真的弄出人命,害怕他被此事牵累受罚。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文小娘和丁小娘一前一后地从门缝中钻出来。
我惊奇,「你们怎么会来?」
「夫君这几日总往这偏院跑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昨日偷偷打点了守门的小厮才知道这处关的是大娘子你。」文小娘拉着我的手,心疼地摸着我手上的绳印。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崔景驰如今疯的紧,小心牵连了你们。」
「大娘子忘啦?我父亲是锁匠,」丁小娘眨眨眼,「您快走吧,如今府中家丁小厮都往前厅去了。」
给我换好丫鬟的衣裙后,文小娘推着我出了门,在我耳边耳语道,「侯爷是我找来的,他在后门备了马车,大娘子直接过去就好。」
我逼退了眼泪跟她们道了谢,就往前厅走去。
我不放心陆闻野,必须要自己瞧瞧才能安心。
我走至厅前,家丁奴仆全被打趴了一地,几个守院的护卫拿着长棍护在崔景驰身前。
伯夫人还在梁上吊着,大声咒骂陆闻野是个腌臜货。
陆闻野坐在厅中主位上,听了她的咒骂只是微微一笑,「崔太夫人想来是还没想到,到底何处对不起我,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您在上面再好好想想。」
崔景驰沉着脸,「你别太过分!」
「这就叫过分了?上伯爵府打几个下人切磋切磋武艺而已,你可不要多想。」
「那我母亲是如何上去的!」
「想来令堂身姿矫健是个不服老的,本侯都劝她不要上去了,但她还是要上房打个秋千,这与本侯何干啊?」陆闻野抬抬手,站在伯夫人底下的侍卫就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又在梁上荡了起来。
崔景驰被气的发抖,指着陆闻野你了半天也再骂不出来一句。
我从侧边走进去站到陆闻野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好了,回去吧。」
看到我,陆闻野眼中一下没了讥讽,关切地看着我被打的通红的脸。
他伸手摸上来,「我又来迟了。」
我轻轻摇摇头。
崔景驰看到我们这样,一下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护卫,「行啊!你们脸都不要了,我又何苦再替你们藏着!陆闻野你勾引我娘子又殴打官员,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跪着道歉!」
陆闻野走近,面上带了些愠怒,一脚踹得他爬不起来。
「行啊,我且等着。」
说罢他就牵起我向外走去,行至大门口他又转过来看着厅里的众人。
「诸位今日大可上御前去告,我陆闻野就在府里等着你们来算账。」
崔景驰又气又恨,一张脸涨的通红。
陆闻野撑起伞遮住我,一路将我带回侯府。
崔景驰两日前就向外宣称我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回不了娘家的。
14
陆闻野细细地往我脸上擦着药。
他一个常在军中的男人,手也这样轻,我没怎么感觉到疼他就已经涂好了药。
「我不会放过长平伯府的,竟敢这样欺辱你!」他摩挲着我的手,又委屈又心疼地皱眉看我。
「没事,想要摆脱饿狼总得受点伤对不对?」我笑笑,「是我只学了持家之道,不知如何算计人心,这才被他们摆了一道。」
「我常后悔,如果那年直接将你娶回来多好。」陆闻野歉疚地低下头,「我想着北境心惊胆战等着被保护的百姓,我想着皇上的面子,我想着自己的功名意气,我唯独没想到早些给你一个安稳。」
「我怪过你,怨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但是你给了我这个,我就不怨了。」
我折断当时陆闻野赠我的丑木簪,里面掉落一张薄纸。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他红着眼把我抱紧在怀里,放在我腰上的手微微颤抖。
我叹了口气,窝在他颈间蹭了蹭。
「没关系的,陆闻野,现在也不晚。」
长平伯府的御状还没送到皇上手里,他们阖府就被抄了。
伯夫人私自贿赂朝臣,纵容娘家哥哥侵占农户田地,抢占民女。
崔景驰的进士竟也是顶了别人的卷子,他自诩醉心字画,实际上却也是草包一个。
他们一家干的坏事全部被搬在明面上,皇帝震怒,抄家后将他们全家流放岭南。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闻野刚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他倚在门框上冲我挑眉。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母亲将我接回了家,她与父亲商量后又重新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对外只说是从旁支过继来的女儿,日后跟着陆闻野去了边陲重镇也不怕别人会认出我。
又一年深秋,我坐着大红的轿子从家里出去。
一路行至浮千楼下,陆闻野绑着红绸在前面等我。
千帆过尽,我终于嫁给了纵马而来的将军。
01 马老五终于分到了草场,这是在他父亲去世的第四天。一个身穿上衣有四个口袋的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他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慢慢行进。那人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什么,走到岔路口还会让马老五下来,停在路边,让马老五给他根烟,然后随便找个石头,坐下来过烟瘾。 “…